凯文心一沉,猛的惊醒过来。
窗外夜幕沉沉,黑暗深处传来海浪的歌声。凯文坐起身,床头的时钟指着凌晨四点。兰斯睡在身边,吐息轻柔均匀。凯文拉了拉被子,盖住兰斯的肩膀,披衣走到窗前。星河耿耿,天幕低垂,凯文对着漫天星鬥出神,轻轻摩挲着胸口的狼牙项链,眼角落寞的垂下。
“凯文……”身后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凯文猛的回过头,兰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把枕头抱在怀里蹭了蹭。凯文眼中掠过极复杂的情绪,像是温柔的失望。
“凯文,”兰斯微微侧了一下身,轻声说道,“不要走。”
凯文在床边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声。
“患者在爆炸中颅骨遭到撞击,导致视神经损伤而失明,目前尚未有效疗法,只能靠自然恢复。”
“难道不能做手术吗?”凯文急迫的问道。主治医生叹了口气:“视神经的断裂是不可逆的,完全恢复的可能性不大。”
凯文一声不吭,兰斯却表现得很平静:“明白了。”
他坐在轮椅,头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胳膊还吊着石膏。凯文跪了下来,抚摸着兰斯栗色的刘海,尖尖的下颌,就像碎玻璃在心割开一道口子,汩汩冒着血。兰斯安抚般拍了拍凯文的手背,露出沉静的笑容:“别担心,我没事。”
劫狱事件发生后,兰斯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兰斯的外伤并不严重,恢复得很快,眼睛却一直失明。他才二十四岁,正是特警的黄金岁月,却因目盲而丧失行动能力,只有因伤退役。凯文一想起这个后果,就像沉重的巨轮从身体碾过去,整个人都要被碾碎了。
“凯文?”兰斯不安的唤道。凯文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轻松的问道:“怎么了?”
“我渴了,能帮我倒杯水吗?”
“好的。”
凯文下了楼,刚走到饮水机旁,突然听到楼传来一阵巨响。凯文骇了一跳,连滚带爬的冲二楼,只见兰斯把桌所有东西统统狂躁的抡了下去!
“兰斯,你冷静一点!”凯文急忙抱住他的肩膀,兰斯顺手一掼,打翻了凯文手中的开水,滚烫的水流泼在凯文的肩膀,疼得他咬紧了嘴唇。“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再也当不了警察,再也拿不了枪,一辈子要依靠别人照顾,别说追捕逃犯了,我连自己倒杯水都做不到!”
“听我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有办法的。”凯文徒劳的安慰道,“大小姐下落不明,伯母已经焦头烂额了,你不能再糟蹋自己。”
他毕竟了解兰斯,一句话就刺中了兰斯的死穴。想起被绑架的妹妹,被迫独自扛起一切的母亲,兰斯觉得像有人把心挖出来放在油锅里煎,痛苦的扯着自己的头发,把脸深深埋进双臂间。“抱歉,我不是故意对你撒气的……我只是控制不住。”
“我知道。”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兰斯——”
“快滚!”兰斯暴躁的咆哮道。凯文蹙了一下眉,眼里浮现痛楚的神气。他跪下来,仔细的捡起玻璃碎片,碎玻璃割伤了手,鲜红的血丝蔓延开来。凯文把屋里收拾干净,最后望向兰斯,眼里夹杂着深深的懊悔和愧疚:“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
夜晚的医院空荡而沉寂,凯文在病房外徘徊,最终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房间里只亮着壁灯,兰斯已经睡着了,栗色的发丝散落在洁白的枕头间,面色显得尤为苍白。他睡得不甚安稳,牙齿轻轻咬着嘴角,凯文在床边坐下,心疼得阵阵抽搐。
不知过了多久,兰斯的喘息声渐渐急促,从梦中惊醒过来。凯文坐在床边,没有发出声音,兰斯用手撑着床坐了起来,顺着病床的边沿摸到了床头柜,一寸一寸摸向水杯,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显得有些羸弱。
就在快要够到杯子时,兰斯碰到了桌的药瓶。他有些慌乱,手在床头柜乱拍,想扶起药瓶,瓶子却骨碌碌的滚落床底,兰斯刚想下床去捡,头就撞到床头柜,发出一声巨响,桌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茫然的跪在杂物中,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手无力的蜷曲起来。凯文心里堵得厉害,伸手握住了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
兰斯浑身一震,慢慢抬起头,声音里带着犹疑和希冀:“凯文?”
“嗯,我在。”
兰斯的眼眶突然红了。凯文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兰斯。兰斯低头喝着水,澄澈的月光洒落满室,把他变回了有着宝石绿眼眸的小小少年。凯文的手指滑过他的脸颊,落在纱布。“还疼吗?”
“……很疼。”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才响起兰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头撞在挡风玻璃,眼前一片黑暗。我很害怕,凯文,害怕自己会死,害怕……永远见不到你了。”
凯文闭眼睛,仿佛一把刀搅动五脏六腑,喉咙里全是血气:“嗯。”
他把兰斯扶到床,仔细掖好被角。兰斯伸手拂开凯文额角的碎发,想吻他一下,他却慌乱的别过脸,兰斯只亲到了嘴角。
屋里的气氛突然凝固了。半晌,凯文俯下身,吻了吻兰斯的额头,长发帘幕般落在兰斯肩。他身有秋天的味道,像浓醇的葡萄酒和骤然降临的寒意,声音里带着沉沉的温柔。
“很晚了,早点睡吧。”他说。
安德莉亚担心兰斯再被黄昏之门盯,把两人送到家族名下的小岛。山中无日月,凯文很快适应了养病的生活。兰斯目盲行动不便,就做了根拐杖,练习着一个人走路。凯文有一天回到客厅,发现他靠着柜子,一点一点摸索着,试图记住家具的位置。他走得很慢,凯文发现兰斯正在朝茶几走去,连忙出声阻止:“小心前面!”
他话音未落,兰斯一下子撞桌角,桌的东西稀里哗啦砸在身。凯文连忙跑过去,却被兰斯制止了。他没有发脾气,扶起桌子,耐心的把东西捡起来。他放好了东西,把桌子摆正,继续贴着柜子往前走。凯文给所有尖锐的家具都包软布,但兰斯还是不免被椅子绊住摔倒。凯文听到一声重响,心尖的肉都揪了起来。
兰斯终于平安走到了门口,他回过头,欢喜得像个孩子。凯文很想紧紧抱住他,眼眶却一阵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