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晚上有空,莱特就会过来陪凯特打游戏,一旦打输了就哇哇乱叫,气得凯特拿枕头捶人。莱特把收藏的漫画全部翻出来,两人趴在床上,一边吃薯片一边讨论着剧情,为了喜欢的角色争得面红耳赤。凯特仿佛回到了八岁时的盛夏,老旧的电扇吱呀转着,两人趴在凉席上,为了一本漫画打得不可开交,直到塞拉愤怒的冲进来,拎着莱特的耳朵逼迫他去写作业。时光首尾相叠,就像不存在中间沾满鲜血和泪水的二十年。
莱特把漫画放回书架上,凯特已经睡熟了。她睡着时总是弓起背,努力蜷缩成一小团,却把最脆弱的喉管暴露在莱特面前。莱特静静的望着她,伸手按在凯特的喉管上。只要略微用力,就能掐断凯特的脖子,但凯特毫无防备,一只手紧攥着莱特的衣袖,好像抓着救命稻草。
莱特叹了口气,小心的从凯特手中抽回袖子,起身离开,凯特眼中却倏的落下泪来。
莱特愣住了,以为凯特醒了。但他等了片刻,凯特依然双目紧闭,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慢慢浸湿了枕头。
他的心头微颤,犹如水鸟的翅膀掠过,吹皱了波澜不惊的湖面。他没有离开,却回到床上,替凯特掖好被子。但在碰到凯特的瞬间,凯特的双腿就本能的缠上了他的腰,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许他离开。
莱特哭笑不得,他被缠得无法动弹,又担心吵醒了凯特,只好艰难的合衣躺下。凯特睡得迷迷糊糊,小狗似的在莱特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莱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眼里爱怜横溢。
两周后的一天傍晚,凯特正在院子里练习走路,却发现门口多了一辆军用吉普,几个孩子正在车上爬上爬下。凯特一眼就认出车牌号是军部专用,心慌得无以复加。她扶着墙,跌跌撞撞的赶到会客室,正好听到里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你以为加尔文家族包庇你,就没人治的了你吗?”
门开了,凯特怔怔的望着屋里的人。里昂坐在沙发上,一身戎装,从不离身的长刀搁在身旁。上次见到里昂,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时间好像在他身上停止了,他连一根白头发都没有,甚至显得比凯特更年轻。
里昂一个箭步踏出,想拽过凯特的胳膊,凯特本能的侧身躲避,好像避开什么不洁的东西。
“你来做什么?”她的眼神疏离戒备,好像失忆了一样。里昂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脸色有些难堪。
“凯特,你回去。”莱特的语气强硬,“这里没你的事。”
“他为什么在这里?”凯特问道。莱特说:“你父亲怀疑我把你绑了做实验,气势汹汹的来向我要人。”
凯特花了好半天才相信自己没听错。她望着父亲,里昂的目光里夹杂着懊悔和希望。他想了想,平静的说:“莱特是我的朋友,我自愿待在这里。”
“朋友?”这句话像被里昂的喉咙磨碎似的,“对绑架犯言听计从,你脑子没病吧?还是你就喜欢别人对你用强?”
一发子弹突然擦着耳畔掠过,瞬间在耳廓上划出一道血痕。莱特站在他身后,手里的枪口还冒着硝烟,眼神冷若冰霜:“滚。”
“别生气,我没事。”凯特低声劝道,“你又打不死他,当心他回去了找你麻烦。”
莱特走过去拾起拐杖,把凯特的胳膊架在肩上,全然不顾里昂暴怒的表情:“你这个时候应该在析肾,怎么过来了?”
“我有点担心你。”
“安心治你的病,这件事跟你无关。”
“无关?”里昂勃然大怒,“你带走了我的孩子,却说这件事跟他无关?!”
莱特挑了挑眉,回头问道,“凯特,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大叔自称是你父亲,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里昂阴沉着脸,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好像碰到他的头发都会发出爆裂声。莱特扶着凯特从他身边走过,凯特的目光无意中落在他身上,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错开。
虽然吃了闭门羹,但里昂从不肯放弃。翌日早上,凯特坐在院中喂鸽子。她拿了块葡萄干面包,一边吃一边撕成碎屑。肥嘟嘟的鸽子围着她咕咕叫着,不断争抢草坪上的面包屑。
凯特觉得很有趣,索性不吃了,把面包全部撕碎,一时草坪上全是抢食的小鸟。鸽子吃饱了,挺着胸脯在草坪上闲庭信步,有的还落在凯特肩上。凯特微笑着偏头,用食指逗弄着鸽子,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没有回头,鸟儿却纷纷扑棱翅膀飞了起来,灰色的羽毛遮天蔽日。里昂站在身后,没有佩刀,神色有些憔悴。
“你的身体还好吧?”
“嗯。”
“你知道了。”
凯特用手背挡住了眼睛,她完全没有搭理人的意愿,里昂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跟我回去。”
“回哪里?”
“回我们家,或者你愿意的话,”他急忙补充了一句,“可以去安德那里。你失踪了这么久,我们都急坏了。他……一直在找你。”
凯特的面孔微微颤动着:“这里就是我的家。”
“这里?乐园岛?”里昂短促的笑了一下,语气古怪。“你不会把莱特罗斯的话当真了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凯特没有出声。里昂说:“他在北方的时候,为了逼降敌军坚壁清野,把十万人活活饿死在城中!他的手下有一支敢死队,专门用来发动自杀式袭击,这些人由他亲自从难民里挑选出来,对他们关怀备至,尤其那些绝望的人,简直跟疯了一样崇拜着他,莱特每打赢一场仗,己方都尸骨成山。你明白吗?他最擅长的就是洗脑!他的老师霍华德身旁有名老将,一直坚定的支持他,就因为一次酒后失言,被他一刀捅死,就这样,你还敢留在他身边?”
他的语气又急又快,凯特垂下眼帘,眼神静得可怕,深湖般隔绝了所有情绪。
“他对我很好。”半晌,凯特平静的说,“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里昂张了张嘴,脸上好像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凯特望着掌心的纹路,轻声说:“我最多还能活两个月。如果你强行把我带回去,我马上就会死。”
里昂的脸色煞白,紧攥的拳头微微发抖:“你在威胁我?”
“我怎么敢?”凯特微不可闻的笑笑,“我的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我早就有自觉了。”
“当初我以为你死了。你被绑架后,附近机场发生了一起爆炸案,他们从尸骨里验出了你的na。”里昂结结巴巴的说,“我恨艾琳,她害死了我女儿,还骗了我这么多年,我……我只是无法面对真相。”
凯特安静的听着,以里昂的脾气,能说出这种话已经是极限了。她不想计较里昂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毕竟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