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剧场门厅休息平台上。

在两台售货机之间狭窄的缝隙中，伊集院绫乃抱着头紧紧缩成一团，躲在里面，身体肉眼可见地持续颤抖，还时不时突然抽动一下。

而在缝隙外面，玉置佑美子则竭力挤出笑容，再次劝说道：“绫，绫乃酱那个地方好脏啊，出出来沙发上休息吧？”

绫乃却连脸也没抬起来，只是拼命用力摇着被她自己抱紧埋下去的头。

仿佛受惊之后小动物的本能，将任何狭小的地方，视为安全的港湾。

看着绫乃这幅样子，玉置佑美子感到很内疚

几分钟前，在楼梯间里，绫乃被她拍了肩膀以后立刻就惨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冲出楼梯间，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一通，最后一头钻进这个肮脏狭窄的地方。

玉置佑美子也回过神来，急忙跟过来。但就算用各种话劝了几分钟，绫乃还是死也不愿意出来。

玉置佑美子停下来，视线停留在了绫乃的衣装上。

这个间隙其实不但狭窄，而且肮脏。角落里，地面上，四处是曾被打翻的高含糖量的粘腻饮料流淌过的痕迹，与灰尘与泥土混合成了涂在地面上的黑色膏体。

绫乃却直接一屁股坐在了上面。那些黏糊糊的污垢染黑了她的精致衬裙边缘，甚至有些都直接粘在了她的大腿上头发上。

但这位平日里始终追求精致优雅的苛刻上流小姐，这时候却已经完全顾不上嫌弃“脏”了。

她唯一的念头，似乎就只有往角落里缩的深一些，更深一些

玉置佑美子再次感受到了绫乃被吓得有多惨。于是她也再次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啦，绫乃酱。”

从绫乃酱的视角来思考一下吧：

空无一人的室内，阴森的楼道。

唯一的同伴不顾自己的请求往前走去，身影消失在了前方的楼梯拐角处。

满怀恐惧与期盼死死盯着她消失的地方，却怎么也看不到她重新出现，返回。

但就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拍了过来。

连玉置佑美子自己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也就是当时她实在是过于沉浸在思考某个问题上了。一旦回过神来，玉置佑美子立刻就明白了自己在无意间对小绫乃做了多过分的事情。

毕竟，小绫乃在这个像是恐怖片场景一样的地方所感受到的心理压力她自己，也早就经历过了。

所以，她自然不会忘记不会忘记自己当初深陷恐惧的心情，就像此时的绫乃。她自己那时候也不比绫乃强多少，没有彻底崩溃也只是因为

玉置佑美子条件反射地强迫自己中断了思考，抱住了头，她以为头疼又要来了。

但这一次，没有。

玉置佑美子反而陷入了片刻的恍惚之中。

支住额头轻轻摇了摇头，玉置佑美子强迫自己驱散迷茫，将注意力集中到当前的事情上。

这时候，她倒是被启发，想出来了一个办法。

现在的情况下，不痛不痒的安慰可能反而适得其反，让绫乃始终摆脱不了胡思乱想。这种时候，倒不如想办法转移绫乃的注意力。

合适的话题，现成的就有。

她清了清喉咙：“绫乃不用怕。”

“放心吧，因为这个地方，我很熟悉。”

“这地方不是什么异空间，也没有鬼。也不会有任何东西出来吃了我们。”话虽这样说，玉置佑美子还是小心翼翼地扭头看了一眼楼梯间。

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忐忑某位面容平凡的神父，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出现？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玉置佑美子继续说道：“因为这个有着无尽楼梯间的剧场一层”

“正是我进行变成魔女的地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无数记忆浮光掠影一般地从脑海中闪过，玉置佑美子一时之间忘记了恐惧，只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的舞台。”

沉默了片刻，等心中的陈杂百味稍稍消散，玉置佑美子努力振奋了情绪，抬高声调道：“嗯要不然，我给小绫乃讲一讲我当时的事情吧。”

“要听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歪头，观察绫乃。

少女仍然把头埋在膝盖和手臂里，不肯抬起来但是好像，颤抖止住了，耳朵也竖起来了？

有效果了！

玉置佑美子感到振奋。

“啊，我就当绫乃想听好了。”她故意说道，“反正绫乃只要烦了，随时可以打断我。”

“那我开始说了。”玉置佑美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讲述，“故事的开端，是另一个故事。它叫做通天之塔。”

然后，她开始将自己的事情，与“通天塔”故事混合起来，讲述给绫乃听。

在神话故事中，很久很久以前，示拿地上的人们为了前往天堂，而盖起了一座通天塔，却发现天的尽头是被称为“天堂地窖”的石制穹顶，堵住了前往天堂的通路。于是，故事的主人公视角，一位采石匠，与同僚们一同被拉车工们接力运送，前往高塔顶端，去执行凿开“天堂地窖”，打开通道的任务。

而在现代，东京的一位平凡的少女却梦见了这个故事，继而牵涉到一连串奇妙而超脱日常的事件中，也进入了一座只属于她自己的神秘“通天之塔”内。

玉置佑美子慢慢地讲着。

而不知不觉，绫乃已经抬起头来了。

她望着玉置佑美子，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

尤其，她最为关注玉置佑美子所讲述的塔上风光。在空中南瓜田与薰衣草田的那一段，少女上的表情最为专注又出神。

佑美子的故事并不漫长。

终于，她说道：“好了，绫乃一口气将两个故事的结局都讲完吧。”

“在故事里，结局是我在艰难地游过从天堂地窖灌下来的洪水之后，最终浮上了水面然后我看到的，却是矗立在远处地平线上的通天之塔。”

“也就是说，天堂地窖再往上不是天堂，而是回到了示拿的地底。”

“而在现实里，我”玉置佑美子沉默了下，跳过了大多数细节，直接给出了结局，“我也在塔顶，失去了人类的身份，蜕变为了魔女。”

伊集院绫乃早已经忘记恐惧的事情了。

而且在故事的途中，玉置佑美子早就通过引诱，让绫乃爬出了缝隙，与她一起坐到了售货机前的休息沙发上。

此时，在佑美子为故事画下句号的时候，绫乃却只是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玉置佑美子。

“那个人，是谁？”然后她开口问道。

玉置佑美子有些意外于绫乃提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不过要解释“园丁”的事情，也有些困难。于是她踌躇道：“嗯，那个神父”

“不，我是说另外那个人。那个从一开始，就和佑美子一起爬塔，保护佑美子的人。”伊集院绫乃继续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玉置佑美子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在刚才讲述故事的过程中，玉置佑美子已经逐渐意识到了。

在当初爬塔的过程中，她不是一个人。

正如绫乃所说的，有另外一个人陪伴着她，保护着她。佑美子和那个人之间的互动，也正是刚才佑美子与绫乃之前种种既视感的来源。

但问题是，佑美子想不起来。

她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

所以，虽然玉置佑美子在刚才的讲述中并没有特意去隐瞒，却也只是在所有涉及到“那个人”的地方，她都本能地含糊带过了。

此时被提出这个问题，佑美子自己也无法回答。所以她无力地移开了视线。

绫乃却继续盯着她，而且开始升起某种隐隐的敌意。。

“灰大人。”伊集院绫乃用无比肯定的口吻说道，咄咄逼人，“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不是灰大人？”

玉置佑美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绫乃误会了。

她赶忙摆手，慌忙解释道：“不不不是的啊！”

“我不是说了，那是我在转来宁静堂之前的事情了啊。那个人，也是那时候我在那所学校里的同学。”

“我不信。”绫乃却继续盯着她，“你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自己去查。”

玉置佑美子一时语塞。

然后，心里一突。

听到了绫乃的话，她自然本能地去回想那个人的名字。她其实以为自己想不起来的，就像她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一样但，她竟然真的想起来了一个字。

“灰”。

那个人的名字里，有一个“灰”字。

和绫乃的“灰大人”真的有关系？

玉置佑美子稳定了下情绪。

“我以前根本没见过折原小姐。”她想了想人偶的相貌，肯定道，“没见过。”

但她这幅波动的样子，早就被绫乃全部看在眼里了。

“骗人。”绫乃脸色阴沉。

“刚才在蔷薇馆里明明就是你把我拽开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能解释清楚吗？”

玉置佑美子的笑容顿时僵硬住了。

她回避了这个问题，然后尝试着从别的角度解释道：“伊集院同学，你要讲道理。首先，我说的那个人是男性。从性别上，就已经和折原小姐”

然后她突然住了口。

玉置佑美子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她确认就在她把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与绫乃之间的气氛便突然激烈地险恶了下来。

如同洪峰突然到达，伊集院绫乃的表情，也变得异常冰冷而陌生。

她站起身来，慢慢后退，开始远离玉置佑美子。

“绫乃酱”玉置佑美子本能地站起身来，接近对方。

但伊集院绫乃立刻就大喊出来：“别过来！”

玉置佑美子的动作僵在原地。

而伊集院绫乃则继续后退，满脸厌恶。

终于，在到达平台边缘的时候，绫乃的后退的脚步停了下来。

“佑美子，你真是令人恶心。明明是敌人，却始终装成一个好人我差点，就被你骗了。”她最后戒备地盯着玉置佑美子，重重说道，“别过来。我讨厌你。”

丢下这句话，绫乃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远处大门的方向飞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