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置佑美子的意识,正如晨起赖床一般模模糊糊。
她只察觉到一种声音。
嗒。
嗒。
哗哗哗
嗒。
逐渐,在清脆的“嗒”声前后,隐约的流水倾泻声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玉置佑美子依然模糊的意识中,也浮现出了一副竹筒在流水灌满之后翻转下来,敲击青石的情形。
原来如此,这个声音,是那种东西发出来的啊经常放置在庭院里的“添水”
玉置佑美子因为得到了答案,而安心下来。
嗯?为什么是日式庭院?不是国立剧场吗?
但她立刻又惊觉了起来。
记忆突然被唤起,海水一般的涌入。她一下子如同美梦惊醒一般全都想起来了:在上一刻,在“睡着”之前,她应该还在与绫乃一同探索“无尽之塔”,并打算用“无尽”的魔女之力破开那道空间
突然,来自极近处的一声惨叫穿透迷雾,进入脑海,将佑美子的回忆瞬间搅得乱七八糟。
是绫乃的声音!这下,佑美子彻底醒了。
她竭力睁开眼皮,看到了在眼前晃动的金发而触感也告诉她,绫乃就在她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而下一刻,越过绫乃的脑袋,后方的情景撞入佑美子的眼帘,令她也几乎忍不住恐惧地尖叫起来。
在她们两人面前,三步之处,有一堆物体。
初一眼,是轮廓。三四五颗球形的物体垒在那里。
但是再一眼,细节便如刀一样冲撞入了颅脑之中,并沿着脊髓一路捅了下来,令玉置佑美子牙齿打架,战栗起来。
那是头颅。
幽亮的石制灯笼脚下,有五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上二下三地垒成了一个堆。
怀里的躯体正在重重地往下坠去。
绫乃已经不叫了,只是双手徒劳抓着她的衣襟,但力气却逐渐失去,人愈加往下坠去。
玉置佑美子意识到,绫乃正在晕厥过去。
这一现状,反而给了她勇气与冷静。
如果绫乃失去了意识,那么就必须由自己来保护两个人了。因此,绝对不能也晕过去啊佑美子!
玉置佑美子搂紧绫乃,一边在心底给自己打气,一边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冷静!!”
这时候,绫乃竟然也撑住了。
她咬着牙,慢慢地自己支撑住了身子,不过仍然趴在佑美子的肩膀上,不敢回头去看。
“佑,佑美子”她颤颤巍巍地问道,“我,我不敢看那个,是,是,是人头吗?”
玉置佑美子勇敢地细细看了两眼,却冷静下来了:“不是。”
“啊?”绫乃愣了楞,发抖也暂停了。
佑美子这时候终于看清楚了:“不是人头,是堆起来的五只石雕的头。”
“啊?”绫乃也从佑美子怀里抬起脑袋,自己回头去看。
“是地藏像的头。”佑美子终于肯定道。
“还真是。”
五颗地藏石像的石头脑袋堆叠在一起。歪歪斜斜的,上面盖了大片落叶遮挡住不少细节,石像表面还布满了引人遐想的的大片红色油漆。所以粗一看之下,才那么吓人。
两位瑟瑟发抖的少女终于分了开来,不约而同地长长松了口气。
然后玉置佑美子才意识到,自己脚下站着的,是白砂地。
她终于有心思环顾四周。
这是一处可称之为“辽阔”,占地广大的日式庭院。大门以及最远的围墙,均在足足数百米之外。
从大门进入,主路一直通往远处数寄屋式的主宅,将整个庭院从中间划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部分。
西侧是大气的枯山水庭,空间开放,白砂写意。东侧则是小而全的茶庭,在深邃绿意内部,石灯笼石塔手水钵竹篱庭门庭桥,日式庭院元素精巧搭配,一应俱全。
佑美子和绫乃现在的位置,正是在庭院东南角,茶庭角落的池塘边。
沿着对角线,佑美子又往庭院的西北角望去。
在枯山水庭的对面,却有一间意料之外一般的日式庭院不会包含的建筑。
一所锻造工坊。
它正敞开着大门,内部空旷无人,只有炉火熊熊燃烧。
这时候,旁边又传来了绫乃的惊呼声。
“佑美子,你来看这个!!”
于是玉置佑美子走过去,顺着绫乃的指引,弯腰从庭院的围墙上镶嵌的花砖往外望去
没有所谓的“庭院外”。
整个庭院,竟然孤零零第坐落于一片虚空之中。
只有一条碎砖块所组成的环带,像土星环一样正环绕着整个庭院缓缓自转着。除此之外,即使望向更远处,这片灰白的虚空之中便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佑美子重新站直身子,与绫乃面面相觑。
“这个是什么地方?”
佑美子运用侦探思维推理了下:“可以肯定,不是你的舞台,也不是我的舞台。”
“这不是废话吗!”
“呃,我的意思是因为不是绫乃的,也不是我的,所以就只能是砂夜了吧?”佑美子顿了顿,又肯定了些许,“这里,应该就是砂夜的舞台。”
她抬起头来望向天空。
“庭院”灰色的天空中,缓缓流动着变换着各种似是而非的人物剪影的极光。
佑美子能感觉到,包裹在庭院周围的虚无天空就像是一副画,一张幕布。而从那张天空的幕布之后正传来的“注视”。
她很熟悉这种感觉。在她自己的舞台上,她就感觉到了类似的注视。后来她明白了,那是她自己。
那是成为“魔女”之后的佑美子,在注视着仍然还是“人类”的她自己。
于是佑美子鼓起勇气,朝着虚假的天空大喊道:“砂夜!!”
毫无动静。
天空中的灵视没有一丝一豪的波动。
一旁的绫乃翻了个白眼。
佑美子尴尬地对了对手指:“走,走吧!砂夜一定在忙别的事情!我,我们直接去找她!”
于是两人穿过白砂地,走向了庭院中间的主路。但就在佑美子的脚踏上了主路的那一瞬间突然天色突变。
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只有一道白乎乎的帘网扑面覆来,令佑美子在瞬间只感觉到了窒息。
“啊!!怎么回事!”绫乃再次惊叫起来。
佑美子手忙脚乱地抹着脸,花了片刻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庭院突然变天了。
头顶上泛着极光的灰色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到不见任何星月的冬夜,仿佛倒置的深渊,正纷纷扬扬地倒下漫天浑厚的雪花。
扑面而来的,正是浓厚的暴雪。
不对,不只是天气,而更像是庭院的时光流转了。
玉置佑美子愣愣地看着脚下瞬间深过脚踝,又扭头望向身后的来路流水干枯,枝干光秃,刚才的春景也在一步之间变成了冬庭。
“这是什么喜怒无常的舞台啊”绫乃嘀咕了一句。
佑美子知道,绫乃也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大概,这就是属于砂夜的舞台的特性吧、
“接下来怎么办?”绫乃又问道。
玉置佑美子再次四顾这瞬息万变的庭院:不远处主宅的屋顶上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盖,屋子内却没有透出丝毫灯光,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怪物。
只有更远处的锻造工坊,里面的熔炉仍然在发出唯一的温暖光亮。
“那就去那里吧?”于是犹豫了片刻,佑美子本能地决定向着那处唯一的光明走去。
雪仍然在无声地下着,没有寒风,只有一种静静深入骨髓的寒冷。
一时之间,整个世界里只有两位少女的脚步声在雪地上踩出的“嘎吱嘎吱”这一种响声。
但在某一时刻开始,突然之间,就有来自于她们两人之外的踏雪声从背后响了起来。
佑美子吃惊地转回身去,看到大门口附近的主路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两个身影。
一前一后,一位年长一位年轻,貌似一对主仆。
着西式大衣与马靴的女子年轻快步走在前面,则是身穿日式仕事着十四五岁少女。
等两人跑近了,佑美子才发现,那位少女仆人的怀里还抱着一名婴儿。
“请问”佑美子开口想要打招呼。
但那两个人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们一般,继续直冲冲地撞了过来。
绫乃本想躲避,但在积雪却阻碍了她的脚步。一个不慎,她惊叫着跌倒下来。佑美子则本能地伸手去扶。
而那位陌生女子却毫不避让,继续冲了上来然后,却直接从绫乃与佑美子的身上如幽灵一般“穿”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那位抱着婴儿的少女仆人。
佑美子拉着绫乃,两人迷惑地看着远去的那对主仆。
“是幻影吗?”“应该是吧”
两人互相对望着,不太确定地小声嘀咕着道。
不过事到如今,幻影什么的也不会引起大惊小怪了
佑美子扭头又看了一眼那对主仆的幻影,赶紧道:“她们也去锻造工坊了,我们赶紧跟上!”
于是两人急匆匆地在雪地里跋涉者,好不容易跟着那对幻影一起来到了锻造工坊的门口。
工坊门口里面却突然传来了男人的狂笑声。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工坊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憔悴却亢奋的刀匠。
少女仆从抱着婴儿,小心地缩在工坊的一角。而年轻女子,则与那名工匠激烈地争吵了起来。
佑美子与绫乃站在一旁,专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听着听着,佑美子的脸色逐渐难看:“虽然不知道者是谁,但真是令人生气的男人”
绫乃却突然道:“啊,我知道了”
等佑美子被吸引了注意力望了过来,她才带着骄傲表情道:“我知道雪之下是谁了。”
见绫乃一副“快来夸我”的神态,佑美子赶忙揉了揉她的头:“啊,绫乃真是太厉害了!所以怎么回事?”
“别揉我头,要长不高了!”虽然大声抗议,但绫乃还是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
她又想了想,整理了下思路,然后开口道:“是这样的,我父亲喜欢收藏刀剑。”
“有一次,在他和交好的刀匠聊天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于是刚好听说了一件事。”
“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位本来也算是家世久远但后来衰败的刀匠家族的末子想要重振家业,但却入了魔的故事。”
于是,绫乃三言两语将那个悲剧的梗概讲述了一遍,然后望着场内的两人道:“那个刀匠的姓氏很有特点,所以我留下了比较深刻印象后来遇到砂夜的时候,还奇怪过为什么她的姓氏我有点耳熟。”
“没错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故事中的那个刀匠,也就是砂夜的父亲。”
“毕竟他的行为举止,和我听说的那件事里的还挺吻合的”
佑美子喃喃道:“那砂夜”
“应该就是那个婴儿吧。”
两人的视线又转回场中。
咯拉拉。
工匠的痴笑瞬间凝结,转化为了惊恐的神情。
因为他手中的刀突然迸裂了。
碎片划伤了刀匠的双手,鲜血淋漓。但他却像是仿佛不敢接受现实一般,双手虚捧着已经不存在的刀配却还维持着捧着刀胚的姿势,野兽般地惨叫起来。
然后,暴怒的工匠推开了妹妹,冲向抱着婴儿的仆从,手中的碎片正要朝着婴儿挥下。
“哇!”
就在此时,婴儿却再次发出了啼哭声。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刀匠的双手却再遭无名力量的重创,爆出两团血雾气。
然后男人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长长地大笑了起来。
而在一旁,绫乃则复述着刀匠的最后两个字:“雪彻。”
“嗯,果然没错,就是那件事。因为那把刀的名字我也记得,因为嗯,很好听。”
她的语气,也有些复杂。
如同电影放映完毕,工坊中的幻影很快就全部消失了,只余下了温暖的炉火。
两位少女却待在原地,沉默不语,也无动作。
最后,还是佑美子首先压制住了心中的情绪,振奋精神道:“走吧,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一找既然这里确定是砂夜的舞台了,那么她肯定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