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底的天说变就变,天气已有些闷热,傍晚时分,黑压压的云朵一卷一卷地蔓延开来,整个天空黯淡得没有精神,时简站在大楼的玻璃窗前,看着豆大的雨点啪啪地落在面前的玻璃上,荡出一个个小水圈,外面的马路早已一片迷茫,早上临出门时换了个包,之前放在包里的太阳伞没拿,现在她只能望雨兴叹了。
等了近半个小时后,雨丝毫没有变小的态势,原计划着今天下班后去看个电影首映的,这个电影很久之前她就关注了,是贾珂导演的最新作品《前尘往事》,贾导一直是她心中最厉害的导演,高中时期,因为偶然机会看了他的电影《站台》,被他独特的电影风格和吸引后,自此她就疯狂打call他所有的作品。
下到一楼大厅,门口站着很多躲雨的人,她看了看雨势,拿出手机叫了滴滴,前面等位100多人,按照这个速度等下去,轮到她时电影肯定早已结束,她看了看外面的雨,又抬手看了眼时间,心一横,向着地铁站的方向跑去。
到达地铁站时,她整个人已被淋湿,带着雨水的衣服湿哒哒的黏在身上,很是难受,鞋已经完全湿透,走起路来,甚至还能感觉到里面“咕咕”晃着水,她通过地铁站的玻璃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有点滑稽。还好都是同样的赶路人,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出现给与怪异的眼光。
近一个小时的路程后,时简终于到达了国泰电影院,走进影厅时,电影已经放了快一半,她摸着黑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影厅内此时已经开了冷气,不一会儿时间,她便感觉到一阵凉意袭来,她仅靠着自身的温度坚持到了电影的结束。
当影厅内的灯光亮起时,主主持人便上了场,今天这场首映贾导会亲临现场与影迷进行深一步的学术探讨,这也是她今天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入行已经7年多了,也接触过很多一线导演和演员,但贾导,她是第一次能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他。
主持人简短的开过场之后,一行主创人员便从影厅的旁门走了进来,时简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到了贾导,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里面配着同色系的T恤,下身一件修身仔裤,一双运动鞋,看起来很是休闲。快走到站台中间时,他顺手牵了牵身边的人,那是他的妻子徐静老师,也就是电影中的女主角。从网上得知,两人的相识很是神奇,那是贾导筹备第二部电影《目送》时,从北京舞蹈学院毕业后回到古城当舞蹈老师的徐静,遇到来学校挑选演员的贾导,原本贾导是要从徐静的学生中挑选演员的,结果却发现了徐静,于是两人便合作了《目送》,也是从《目送》后,徐静成为贾导所有影片的女主角,这段故事在圈里每每被人提起时,都是一桩美谈。
一行人站定后,便开始了提问环节,现场气氛很是浓烈,不停有人举手问着电影中各种桥段的立意,贾导也都耐心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当主持人说因为时间关系,只能问最后一个问题时,时简一跃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手,生怕自己错过了这最后的机会。
“好,我看坐在后面的这位女士已经举手好几次了,现在请我们的工作人员把话筒递给她。”
“贾导,我想问的问题跟这部电影可能关系没有那么大,但属于一个常规的问题,不知道您是否能帮我解答?”
“请讲。”
“网上有很多网友对您的电影进行分析解读,说您的电影都有一个母题是治愈,是这样吗?”
“首先感谢大家能喜欢我的电影,并且对它进行解读,其实在每部电影拍摄之初,我也会想一部电影究竟想说什么,但在拍摄之后会发现自己需要表达的东西通过影像的手段并不足以完全表达或者说这个情境表达的并不只是这一个意思,作品是与世界的对话,我更希望电影作为媒介交流的手段,让大家看到自己,找寻自己,而不是把它归于某一个母题,因为艺术本身就是多元的,解读也是多元的,并不能用把一种解读凌驾于所有的解读之上,电影的内涵,如果只是被压缩在总结出来的一段文字里,这样的状态,无论是对创作者还是观者来说,并不算一种幸福的关系,恰恰在所谓的母题之外,电影才具有了丰富性。”
话一讲完,观影席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时简笑着说了声谢谢。
直到出了电影院,她还一直在细细琢磨着贾导刚刚说的那番话,艺术的边界如果只用一段简单的文字去概述,那是一件多么无聊、多么不幸的事情啊,世间万千故事,有大有小、或惊心动魄,或索然无味,难道就有哪一种故事会比另一种故事更有意思吗?她想着想着就摇着头笑了起来,自古以来关于艺术的争辩就没有停止过,她一个俗人有一套自我的认知观就好了,想得深入了,悟出道理了,也就只是夯实自己的人生观,但这样无味的、浅显的认知也同样具有存在的价值。
10点多的深夜,雨势渐小,影院门口的柏油路被冲洗的一尘不染,雨水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汇聚,形成大大小小的圆点,灯光照射下形成一处处美丽的倒影。时简站在影院门口,看着雨水像珠帘一样落下,好长时间没有这样静静地观察身边的事物了,她索性放松了心态,看着外面奔流不息的车流和人海,每个人似乎都很着急的去往下一个目的地,无暇顾及身边的风景,但这是上海的味道,更是人生的常态。
雨势渐渐变小后,她抬步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身上的衣服已被吹干,但脚下的鞋却依然咕咕冒水,她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特意绕开堆积的小水潭,到达地铁站时,广播正提醒着最后一班列车即将到达,她于是加快了脚步,从高耸的楼梯快步而下,也不知是鞋太滑,还是楼梯上的雨水太多,在下到第二级台阶时,她的脚一滑,整个人便向前栽了过去,等回顾神来时,她已经躺在了入口的大理石上,旁边过路的行人和地铁工作人员一看这架势,赶紧跑上前来。
“女士,你没事吧?”
从地上缓过神来的时简,只觉得全身疼痛,她本就很瘦,骨头直直的磕在大理石地面上,且没有任何缓冲,现下只感觉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面对面前的几个人,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微笑的说着:
“我没事,就不小心滑了一下,谢谢你们。”
“真的没事吗?你的手臂出血了。”
“没事,我等下去检查一下,麻烦大家了。”
“能起来吗?”
地铁站的工作人员轻声的问道。
时简缓了缓,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腿上传来一股绵密的疼痛,她蹙了蹙眉,而后笑着对搀扶她地人说道:
“能站起来,问题不大,谢谢,谢谢。”
搀扶的人看她没什么事情的样子,便都散了。她长叹一口气,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经11点40多了,现下也没有回家的地铁了,她只能再次折返。
通过长长的电梯到达门口后,她向前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一个公交站台坐了下来,此时站台已没什么人了,她将裙子稍稍提高了一些,就看到右腿的膝盖处,已经磨破了很大一块,血肉粘在纱网的黑色裙子上,她低下身用手轻轻地撕开被粘连上的裙子,一股疼痛传来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手臂和腿上的伤,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叫了去医院的车。
到了北雅医院,时简在骨科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后,她就拖着受伤的身体去神外科找楚墨了,楚墨是这家医院神外科的医生,她之前也来过很多次,所以对这里是熟门熟路,走到楚墨办公室时,内里空无一人,她便转头去了导诊处,已是深夜,导诊台里就坐着两个小护士,其中一个护士正低着头写着什么,另一个则双手撑着脸,眼睛微闭着,头正不停地向下耷拉着。
时简轻轻地开了口:
“你好。”
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因为两人都太投入自己的事情,她连叫了两声都没有反应。
正在她准备叫第三声时,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
“来找楚医生吗?”
她转过头看着来人,正是傅希然。
此时,他正低着头看着眼前的资料,时简只看到了他的侧脸,从额头到山根,笔直的鼻梁,与一双顾盼生辉的双眼,如同一幅山海之隔的壮丽与伟岸。这份连绵起伏,突遇到柔软的双唇,一切都显得旖丽柔和,而这种温柔被一直延续到下巴,他的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整个人显得极其温柔。
时简礼貌的回应道:
“嗯,我来找墨墨。”
“她现在正在手术,可能要晚一点才出来。”
“那我在这里等等她。”
“来我办公室吧,等下我跟她说一声,让她手术好了之后来找你。”
时简本想着之前楚墨跟她说的那些话,有些不想搭理他的,但转念一想,墨墨这么多年的感情都给了他,现下因为他不爱墨墨就对他甩脸色,倒显得自己做事情不够大气了,于是微笑着回道:
“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办公室,时简环顾一圈,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但她总觉得这里面的摆设和风格她似乎见过很多次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看到过。
“随便坐,是要茶还是咖啡?”
“白水,谢谢。”
说完,傅希然便去给她倒了水,将白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时,他才注意到时简的手上做了包扎。
“你受伤了?”
“嗯,刚刚不小心磕了一下。”
“那骨科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过两天来换药就好了。”
“那下次换药让楚医生带你过去,她跟那边的朱医生很熟。”
“好,谢谢。”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时简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的摩梭着自己的手。
傅希然坐在对面的办公桌后,认真的审阅着什么。他看东西时,戴了一副金丝边的眼睛,更显得斯文儒雅,纵然时简接触过很多明星,也看过了顾君和章赫这样的花美男,但还是忍不住感叹傅希然的颜值,他静坐在那里,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其温柔的气场,都说温柔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武器,她现在有点知道为什么墨墨一心扑在身上,而且能长达7年之久了。
“傅医生,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请讲。”
“你觉得墨墨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空气霎时间变得僵硬起来,傅希然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经久的沉默后,他缓缓地说了句:
“她很好。”
“我也觉得她是个宝藏姑娘,只可惜宝藏是大多数人都发现不了的。”
傅希然只是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傅医生,你和墨墨真的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吗?”
“我和她,随缘就好。”
听完后,时简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感情二字没有对错好坏,只有你情我愿,这一点她心里最是清楚,只是作为楚墨这段感情的见证者,她真的想帮帮她。
办公室内时钟滴答滴答的走着,空气里寂静无声,傅希然礼貌的招呼了一声后便去查房了,时简一人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不一会儿时间她便抵挡不住睡意,靠在沙发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几点,她被人轻轻的推醒,睁开眼便看到了站在面前的楚墨,
“墨墨,你出来了?”
“嗯,出来了。”
“手术怎么样?”
“还可以。”
“那你今晚还要值班吗?”
“不用值班,本来就是临时加塞的手术。”
“那我们回家吧。”
“嗯,听傅老师说你手受伤了,我看看。”
“没什么大事,就不小心磕破了。”
楚墨认真仔细的看了看她的手,确认没有什么问题后才安心。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更衣室换个衣服就回家。”
“好。”
说完,便向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见楚墨出去后,坐在对面的傅希然从办公桌的柜子里提出一个纸袋,放在时简前方的茶几上。
“这是晏禧的蛋糕,楚医生今天连台,晚饭还没来得及吃。”
“傅医生自己给她不好吗?”
“你知道她很要强,我给她,她不会接受的。”
“傅医生,我对你没有敌意,只是站在墨墨好朋友的立场上说这些,如果你和墨墨真的不可能,那以后请停止这些关怀,她要的远不是这些。”
空气再次陷入静默,傅希然依旧一言不发。
当楚墨换好衣服推门进来时,时简正将杯内的最后一口水喝完,两人礼貌的向傅希然告别后,就一起乘车回了家。
到家之后,时简便去洗漱了,湿了一晚上的衣服和鞋子让她倍感难受,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时,楚墨已经躺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她的正前方还泡着一杯发着热气的感冒灵,时简摇着头笑了笑,她跟楚墨之间这种默契不需多言,那些已经渗透到生活细微末节里的关心就像生活本身一样,尽管平凡但真切的发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