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周帝都。
物宝天华皇气蒸蔚,这里的城池也与他处不同。百丈城墙疑是龙卧于陆,成为山九仞之功,鄙夷天下之势。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木匾,上面龙飞凤舞题着“长安”二字。
“先生,到了。”
车帘被掀起,一只纤细的双手带着一袭墨绿长袍,容颜冷艳清绝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从车里钻了出来,跳下马车前行几步,仰头凝望牌匾上的“长安”二字。
站在城门口左右张望的一行人,察觉到了他们三人,有一人连忙跑去一旁的马车旁。
在马车旁说了几句话,接着就有人从马车里抬了一架轮椅下来,连带着轮椅上还有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插一根玉簪,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牌,给人的感觉温婉如玉。
男子被人推至云筝近前,笑着微微施了一礼:“云庄主。”
云筝依然保持着仰望城门的姿势,表情凝然不动,眼神一片空洞,应该是想到某件事情出了神。
男子也没打扰她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云庄主以前来过长安?”
云筝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十几年前,我曾受教过苏先生,自后我离京,再也无缘见他老人家了。
男子微微有些怔,原来她不是在感叹长安,而是在感叹“长安”二字。
想起这个苏先生,名为苏泊,是前朝退下来的老宰相,后辞去官职去了书院教书,而这个书院也是他目前所在的书院——华庭书院。
他不仅教习书院里的弟子,还时常设教坛于郊外。后在他座前受教之人,无论富贵寒素,他都愿意细细教导,所谓有教无类。
而后却因被卷进一件前太子案,也就是这位当朝皇帝的哥哥的谋反之路,最后落得不得善终。
不过念及他也算一代名士,当时他所题的“长安”二字,并没有因此撤掉。
男子一直觉得这个云庄主,虽是一介女子,可学识渊博,以前几番与她交流下来,竟有种学识深不可测,一定大有渊源,没想到她还受过这个老先生的教导。
在一开始与云筝结识时,觉得她是一位女子,女子能有多少才气,可后面慢慢接触之后,发现她不仅有才气,而且在其他地方也深不可测。
于是自此之后,他便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轻看她,反而因为她的出色,她敢于去寻求这个时代女子不敢寻求的东西,很是钦佩她。
以至于他现在并不把她当寻常女子,而是当一个学者大儒。也正因如此他想邀她过来为京城学子上几堂课。
云筝凝望着牌匾默然半响,方才行了一礼,行的男子同辈礼:“见过复礼兄。”
“我以为云庄主会把我忘了呢。”复礼打趣道。
云筝挑挑眉,没想象到这么一个温文如玉的男子也会打趣人,于是附和道。
“谁都不会忘记我们复礼兄,毕竟我此次前来是向您讨饭,投奔您的。”
“既然已到,那我们还不快快进城,岂能在这毒日下晒着。”
时近黄昏,原本车水马龙的集市在慢慢撤去,来往的人也慢慢归家,街面略显得清寂。
马车哒哒地在往东城走,行到一府邸前停了下来。
府邸的门不像他们大家族大大的三门开,只有寻常人家的双开门,门上还挂着两个铁环。
门上也没有寻常家的匾额,只有一旁的墙上挂的竖着的木牌,上面写着“梅园”二字。
坐在马车上的人都纷纷下了车。
云筝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驻足去看。
复礼也上前解释:“听你要来,一时没给你寻到一个合适的住处,方巧我园子大,这处梅园又是极贴你,便把这片梅园圈了起来,另砌了一堵墙,将梅园专门给你分了出来。梅园二字我就先这样将它挂着,你将来要另作匾额,就随你,反正这梅园现在是属于你了。”
云筝有些惊讶,他堂堂皇子竟然寻不到一个合适的住处。
不过专门给自己分出一块东城的宅子,也算是有心,毕竟在长安能住在东城的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给她分出一块地方确实是比找一块地方容易些。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这个举动受宠若惊,反而坦然受之。
“复礼兄有心了。”
一位他身边人将门推开,一行人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道影壁,壁上可得是一幅寒梅图,上面还提有一行字“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一看就是费了心思的。
绕过影壁,是一个大厅,大厅两旁是整整齐齐的花草树木,有些庄严肃穆。
而穿过大厅,却是与庄严肃穆相反的小家碧玉。
复礼云筝带着略微逛了逛,问道:“觉得如何?”
云筝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宅子我很喜欢。”
“就晓得你会喜欢。”
两人逛了一会儿,太阳已西沉,只余一束淡淡天光,天空上挂着一轮明月。
院子里的下人因为早得了吩咐,已经将灯笼挂起,热水热茶也准备妥当,整个院子里也挂上了万家灯火的温馨。
旅途中没吃什么东西,到来的三人有些饥肠辘辘,于是又有下人送上来热腾腾的饭菜。
云筝没有去动,反而是一脸疑惑地看着复礼。
复礼被他看得有些懵,问道:“怎么了?”
“天已经黑了,复礼兄不走了。”
复礼一愣,敢情这是要赶人,他有些不乐意:“你不留我用饭?”
“不留了。”拒绝得很干脆。
他摸了摸鼻子,感觉上面有层灰,但也不好继续说什么,只好告辞。
“等等。”
复礼一喜,以为她要留自己,没想到却听她说:“既然要走,把你的人都带走吧。”
“这些都是侍奉你的人,怎么都要带走?”
云筝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峙了一会儿,只好妥协“好吧。”
只是觉得这个女子,他至今弄不明白,她是一个到底怎样的人。
第一次见她时是在荆州的隔壁州——越州,那时他出去游学。
路过一个茶馆,看她居然在与一群学子论道。原本以为她没多大本事,很快便会败下阵来,没想到她区区一人,竟能斗败满屋学子。
那一瞬间,他便被她所吸引。
后来他才打听到,原来她已是南方有名的大家,众人都称她为云大家。
而大家二字可不是谁可以轻易匹配的,只有学识渊博且有大家之风的人方能称为大家。
后又得知她不仅文采学识了得,在其他方面也很了得,只她孤身一人,便能在南方获得首富之位。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奇女子。
所以他堂堂一个皇子,愿意以朋友身份去和她结交。
只是在越州见过几面就再也没见过她,后来与她只有互通一些书信,这次她答应自己能够进京,他很高兴。
所以精心为她准备了这个宅子,希望她能够住得安心。
复礼一行人渐渐地退出了宅子,而身旁的尹飞也悄悄消失在黑暗之中。
等他再次出现之时,梅园门口走进了一群人。
隔壁的府邸内。
“殿下,我们走后不久,梅园便进了一群人,看打扮应该是一些仆人。”
复礼手指盘玩手里的玉牌,点点头。
不难猜出,既然她让自己的人撤出去,应该是有自己的人在京城。
也好,只要她高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