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景徽四年正月初二,深夜突然飘起了漫天雪花,银装素裹的建康城空前寂静。
清晨各家各户依旧大门紧闭,孩子们也被拘在家里不能嬉戏打闹。
刚过辰时尚书左仆射萧禹城夫人郑微曝病而亡的消息传遍京都。
不仅京都大臣们有些坐立不安,连谨宣太皇太后廖文南都有些忐忑心惊!
自从除夕夜那件事情后,萧禹城就像只隐忍着要发疯的狼,已经露出獠牙,随时要嗜血咬人。
今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郑微暴亡,怕是这大周要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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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除夕夜,皇帝设家宴,邀浔阳公主之女郑微与夫婿萧禹城赴宴。
郑微疑惑,母亲浔阳公主是文帝长姊,算的上是当今皇帝姑祖母,但这小皇帝素日顽劣狂悖,从未把同族兄弟放在眼里,更何况是她这个未见过几面的表姑,哪里来的情谊可叙。
而且皇帝行事过于无常,太皇太后和太后怕他闹事,这几年从未办过家宴,甚至宣人进宫叙话都尽量躲着皇帝,生怕谁冲撞了皇帝丢了小命。
“今日这家宴有些蹊跷”郑微看向自己夫君萧禹城。
他如今官拜尚书左仆射,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权倾朝野,很快就能更进一步,位列三公。
哪怕那狂悖的小皇帝也要看他几分颜色,萧禹城并未放在心上。
前几日几位将军拉着他商议废帝之事,他虽未应下,却也觉得小皇帝越大行事越发残暴,如今宫里几乎每天都有侍从被杀,人人自危。实在是乱象之迹。
若小皇帝今日再行荒谬之事,他不介意另立新君,反正宗室也不是无人了。
“无事,夫人入宫跟在太皇太后身边即可”萧禹城自傲一笑。
“那夫君也当心些。”萧禹城点了点头。
夫妇二人上了犊车一同进宫。进宣阳门,郑微上了肩舆,随引路宫侍赶往太皇太后的宣训宫。
快走到一半时,巷子尽头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急急朝这边走来。
“夫人,好像是太皇太后身边杜女史的侍女”侍女阿箩曾随郑微进宫几次,有一次在杜女史身边见过这个侍女。
那侍女抬头也看到她们的肩舆,更加急切的朝这边小跑过来。
“夫人,她朝我们来了”阿罗讶然,郑微撩起帘子看去,看到那急切的身影,突然有些心慌。
“快走几步,迎上去。”郑微吩咐,抬着肩舆的侍从加快脚步。
“可是尚书左仆射家的萧夫人?”侍女焦急的问道。
“正是我家夫人”阿罗迎上去,“姊姊可是有事儿?”
“奴婢是杜女史的侍女,杜女史吩咐奴婢把这个交给萧夫人,说是太皇太后吩咐的,十万火急。”
阿罗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囊,快步给了郑微。
郑微拿出信看了一眼,大惊!
“快,掉头去显阳宫!”郑微大喝。
“不必,夫人,前面太后的永禾宫距显阳宫更近,奴婢带路!”侍女忙道。
“快走!”郑微按捺下心里的慌乱,连忙跟上侍女。
她小时候经常随母亲出入宫闱,但文帝在位时继武帝遗风,勤俭节约,那时这南迁的宫里只有少许几座殿宇,宫里大多空旷,比起北方的皇宫可以说是简陋。文帝在位几十年也只修了一座东宫,后来少帝喜奢靡,大肆修建宫殿,如今大部分宫殿新建了不到十年,而她母亲自文帝去世,便很少再入宫闱。她也偶尔来过几次,也只是在太皇太后的宣训宫。
如今在宫里走动,若没有人引路,她真是很容易迷路。
念头一闪而过,又想起信上的内容,一时不知该如何破局。
“钱盛得酒器,帝欲赐萧君毒酒”
钱盛是皇帝身边得宠的内侍,经常能想出一些狠毒的法子哄皇帝开心,皇帝行残暴之乐时替他处理首尾。
酒壶!信里特意点出酒壶,必定是此壶有玄机,只是不知这壶什么模样!
郑微没有怀疑这封信的真伪,她一眼就看出来信纸是当年还是淑仪的太皇太后与萧家秘密通信时萧家所赠的信纸,这批藤纸是萧家找人特制的,藤纸纹路有特殊印记,不是事先得知,很难发现。估计当世仅此一张了。一般人更是拿不到它。而且如今这宫里直呼萧禹城‘萧君’的也只有太皇太后了。
如今只看如何避开今晚的局了。
想了一路,郑微也没有好的办法,如今只能赶在家宴开始前把消息传给萧禹城。
她们很快到了显阳宫。
显阳宫今天值守的禁军护卫看见郑微有些讶然,参加今晚家宴的大臣只有萧禹城夫妇,但是萧夫人要先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叙话的,申时末再随太皇太后她们到紫极殿赴宴。
“夫人可是来寻左仆射大人?”郑微见军士认识自己,便问:“敢问军士是哪位将军麾下?”
.“卑职杨成是萧思信将军麾下百夫长。”那军士赶紧回话。
萧思信是萧家旁支子弟,萧禹城的族弟,很受萧禹城器重。
这样看来,禁军还未被控制,形势不是很差。
郑微疑惑,若皇帝真的打算杀了萧禹城,为何不先想办法控制禁军。不然事成后,怎么能从禁军手里逃得一命。
难道这又是皇帝一时兴起的杀人游戏?可他哪里来的胆子对手握兵权的朝廷权臣下手!
来不及细想,郑微连忙吩咐:“大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陛下在紫极殿赏歌舞,大人与几位宗亲都在。”军士一边回话,一边招了同伴值守,自己带着郑微她们往紫极殿走。
“家宴开始了?”郑微讶然。
“卑职看到内侍招了歌女,送了酒菜,陛下说有些无聊,招了歌舞助兴,与宗亲一起饮酒为乐。左仆射大人也是刚进殿。”军士回道。
听到饮酒为乐,郑微不由又加快脚步,军士见她步履匆匆,猜到有要事,也不敢耽搁,连忙带着他们到了紫极殿。
希望一切来得及!
紫极殿门口,郑微深吸了口气,对守门内侍道:“烦请通禀,尚书左仆射萧禹城夫人郑微前来谢恩!”
内侍有些惊讶,接着又是为难,皇帝正在兴头上,若扰了他的兴致,皇帝可是会当场打杀的!
“今日萧家保你无恙,日后你若想另寻生计,萧家也会保你衣食无忧!”郑微拿出一块玉佩,阿罗接过递给内侍。
内侍得了承诺,竟再没有半点迟疑,接过玉佩拢进袖里,弯腰进了大殿。
等在外侧的郑微,听着殿内的丝竹之声,慢慢冷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端庄冷静。
很快,那内侍迎了郑微进殿,来回扫了一眼,大殿里果然只有几个往日与小皇帝亲近的宗室子弟,年纪最大的不过弱冠。反而是不惑之年的萧禹城一脸肃穆的坐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郑微快步走到殿中央,离萧禹城几丈时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脸色肃穆,微皱的眉头,沉静如墨的眼眸波澜不惊,郑微感觉他在生气,身体无恙,微微松了口气。
“萧夫人来的正好,快劝劝萧卿,今日是家宴,莫要如此扫兴.....”郑微思量间,听到一个有些嘶哑,飘忽的男声传来。
郑微抬头朝上看去,刚过舞勺之年的皇帝伏案半倚,手勉强撑着头,神情有些迷离恍惚,嘴角挂着笑,身体还不受控制的微微晃动。
难怪这时辰就开始饮酒,皇帝服了五石散。
再看四周那几个少年皆是如此之态。
萧禹城最不喜人服食五石散,怪不得脸色那般难看!
“萧卿,近日钱盛寻来一酒器,甚是奇特,叫什么乌篆纹铜壶......”
郑微没听清小皇帝后面的话,只顺着皇帝的视线看到了被钱盛端在手里的造型有些奇特的酒器,见他先是给小皇帝的酒樽里添了酒,然后端着酒壶慢慢朝他们走下来。
她看到钱盛托在酒壶底部的手微不可查的动了动,走到萧禹城跟前,往他酒樽里倒满了酒。
“大人近日身体微恙,还是莫要饮酒了”
郑微快走两步,有些突兀的劝道。
萧禹城微微讶然的看了一眼。
素日里的郑微最是讲规矩,此时本应在太皇太后身边的她不仅贸然闯殿,竟还无礼地阻挠他喝酒,外人看来就像是郑微专程来盯着他的。
周围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窃笑。
素日萧夫人有端庄严谨之名,没想到对仆射大人如此上心,竟不顾仪态闯殿来盯着。
萧禹城脸色更黑,淡声道:“无碍。”
说着就伸手......
郑微快他一步,端起酒樽,朝陛下微微一礼。
“陛下心怀慈爱,先母浔阳公主已逝多年,劳您挂念,吾感激”
说完一饮而尽。
萧禹城这时已感觉不对劲,想要阻止却也晚了。
郑微没感觉到痛苦,反而还有一丝的舒畅,心里微微诧异。
她环顾四周,除了萧禹城有些紧张,皇帝与其他人都是惊诧中藏着隐隐的兴奋。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兴奋舒爽,,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想大声喊叫,但理智还在,她死死的忍着,但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热,恨不得把衣服全都扔。
这些感觉来的都太快,不过瞬间席卷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萧禹城见郑微的嘴唇被咬破,脸色有些潮红,微微皱眉。
还没说来得及想明白,就见郑微倒了下去,连忙上前接住她,很快就发现她潮红的脸色慢慢多了些青灰色。
“五石散!”萧禹城惊恐的抱起她往大殿外跑去,大喊着:“传医工!”
三月后,惊蛰,细雨蒙蒙,偶尔一阵风吹过带着冬日未尽的丝丝凉意。
一辆马车疾驰在通往京口的官道上,很快后面赶来一队骑着快马身穿盔甲的军士,马车里传来一声惊呼,催促车夫:“追来了,快点!”
车夫没有应声,手上的鞭子快速抽了几下,那马儿吃痛,跑的更加卖力,车里隐隐传来略带慌乱的女声,“太皇太后,这马车远没有犊车稳妥,您忍忍,等避过了那些追兵就好了...”
“能躲过吗,只恨那些卑鄙小人挑唆那孽障,害的哀家今日如同丧家之犬!”过了几息,马车里又传来一道略带威严的女声,声音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和不甘!
“其实,此事与您无犹,再说您往日与萧夫人还有些许交情,想来萧将军不会......”
“愚蠢!若真是如此,后面那些人何来?萧禹城手握权柄,那野心早就藏不住了!如今京都大半都落在萧禹城手里了,若要完全掌控京都,必定要把哀家这点势力也扫除了,可恨那无知小儿这是把颠覆大周皇室的机会亲手送......”
马车里主仆二人话未说完,疾驰的马车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车身骤然一停,然后急速朝一旁倾倒,“太皇太后!”随着一声惊呼,马车里飞出来一位身穿褐色莲花纹广袖襦裙的妇人。
那妇人未来得及发出惊呼,头一下子撞在路边的石头尖儿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脸的惊骇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