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发生战争后,除了容易产生疫病,也会出现无数野兽聚集。
鲸落万物生!
如果一只军队算是鲲鹏,大量战死的军士尸体就能养活一个地区的太多飞禽走兽。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合格统帅,没人比狄青更知道这漫天的乌鸦、以及吃肉的猛禽朝广州群体飞行意味着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广州应该是大捷了。”
仍旧处于从河道缓慢行军的途中,狄青忽然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个属下将领道:“没道理啊,宣帅如何得出的这结论?”
也戴着鬼怪面具的狄青道:“江暖鸭先知,现在注意看,分明时节不对,却反常出现了大量南飞的乌鸦和猛禽,这就意味着:那边有弥天的大量腐烂气味,这几乎只有一种解释,是战争造成的。”
属下们面面相觑,挠破了脑壳还是想不明白,纷纷道:“当时的判断是:广州大概率守不住了。于是宣帅故意缓行军,途中抓紧机会对大军摸底,期望减少指挥上的摩擦。”
狄青叹息道:“变数在于赵平安部,若那只队伍真的有胆子奇袭广州,就一切都有可能,都能解释了。”
一个副将道:“还是不大可能,听说那是会跑的队伍,即使头脑发热也打不赢广州。”
“打得赢。”
狄青道:“他们能七战七捷,拖住侬智忠同时还越发壮大,那样的部队不会轻易败。且以那种方式拉扯起来的部队指挥如臂,当时的保守估计,赵平安至少有五千精锐,如果是本帅,有五千精锐,就一定能打赢广州。”
属下们纷纷道:“可赵平安是个书生,他可不是宣帅。”
“也许他就是呢,至少他行军和逃命上的本领,即使本帅也甘拜下风。”
狄青这么说后,属下们也不禁纷纷起哄的笑了。
因狄青戴着面具看不到情绪,只听他道:“别笑,会逃,士气和人数还越来越高的,这也是本领,且是最难练就的本领。有这本领的人,必然有击破广州大军的能力,只看他愿意还是不愿意,敢还是不敢。”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用兵真的不在多,在于将士用命,在于指挥如臂。
现在相比下来,带三万拥有最华丽装备的捧日军出阵的狄青,却不得不刻意降低行军速度,只求尽量和军中各级将领进行沟通,尽量试探他们各方的深浅和背景,又试探他们的军事意见。
若不确定能军令通畅,指挥有效,那么狄青宁愿不进广州,宁愿就这么在远离战区的地带,不停的缓行军绕圈。
这不是懈怠,而是为国朝考虑。
因为狄青现在比谁都明白一点,一但这三万捧日军战败,除了大量战略级的装备落入侬智高手里外,也是对举国信心毁灭性的打击。
于是自诩为一个合格统帅的狄青,连续对这只军队摸底后,内心里的决策是:宁愿丢掉广州,也不能第一时间把队伍开进战场。
因为这只队伍,才是这场战争中最大的隐患所在!
然而类似赵平安那样起家的,就反过来,那种队伍即使没装备也能打,能指挥如臂,所以赵平安用兵就不存在瓶颈,是越多越好。
只要有五千精锐就能决战广州。且五千仅仅是朝廷的文报,根据赵平安他们的尿性,实际会比五千还多。
居于这些,狄青最终判断:广州大捷了。
“宣帅既觉得广州大捷了,那接下来我等怎么应对?”心腹将领们纷纷询问。
“明修河道,暗度蓝山。”
狄青想也不想的指着地图道:“留捧日军大部于河道,等待通行,交于副使杨文广节制。另外点一千精骑,跟随本帅自陆路轻装上路。我们从道州以东穿插,走蓝山。若广州真的大捷了,那根据本帅对侬智高部的研究,兴许能于此路线遇到侬智高的逃亡大军,到时随机应变。”
“宣帅,这太过冒险,即使侬智高于广州折损赵平安部,但主要实力也还在,因为即使是赵平安部,也不大可能杀伤侬智高的大部主力。那我等万不可以一千骑去碰击。”
属下们纷纷劝说。
宣抚使狄青叹道:“若赵平安部真于广州大捷,那就可以。且用一千精骑打突击,则本帅认为最稳妥,把握更大。打不赢可以走,可以学习赵平安的机动战法。在捧日军无法全面协调指挥的现在,人少有人少的打法,人越少,越安全。因为本帅毕竟不是赵平安,再次强调,他用兵没有瓶颈,越多越好。但你们扪心自问,现在真能把咱们手里这只捧日军,拉到最前线碰击狗急跳墙的侬智高吗?”
又道:“这时代的军纪,基本是依靠砍头获得的。但这只部队里的人,不是皇亲就是国戚,本帅可不想过于激进。。”
这也是事实,就此,这些从西军起就跟随着狄青的老部下们集体沉默了。
又有属下问:“宣帅万一判断失误,赵平安没能打下广州呢?”
狄青道:“这更好,侬智高军没败过的情况下,我部更不能第一时间把捧日军开进战区,更只能逐步磨合指挥,那现在先以一千精骑,用赵平安式的战法,凭借本帅对战场精确的感觉和对骑兵的驾驭之能,先高频次收割侬智高,慢慢累积士气再说。这样的话,击败侬智高的最大功劳,最终还是属于我们的。不至于给看不起我们武臣的那些人太大机会。”
属下们服了,不愧是狄帅,简简单单几句就把此番广东战局点明了,且有了方向和目标。
“成功没有偶然,宣帅被称为战神是有原因的,此番必不能教武臣丢脸,必要于战功上把赵平安他们比下去!”
属下们纷纷军礼跪地。
“传令造饭,带上本帅指定的那四个骑兵营,出阵蓝山在即。”
两广宣抚使狄青的将令正在下达中
广州方面稍一迟疑,暂时就不知道侬智高大军的去向。
另有消息说,狄青大部主力尚被阻于荆湖南路河道中,距离进广东还早。
就此一来,之前想出兵追击的张忠如何敢去。
之前想追击捞功的前提,建立在狄青主力即将到位、赵平安部很快能重整旗鼓的形势下。
现在既然没有了进兵契机,为了不得罪这些文人,张忠那只得把麾下军士全部投入到了输送煤炭、柴火、粮草等工作中。
张忠的部队打仗不得力,但做这类工作也还行,有板有眼,处于及格线上。
就此一来广州城的能源和粮食危机,也算是初步获得缓解。
之前源于侬智高带来的兵灾,一切生产力停顿了。
但现在赵平安部一战定广州,知州魏瓘尽了全力宣传,民心和士气的恢复相当强劲。
加之暂时没有顺风战可以打的苏缄和张忠部全力配合,现在站在高高的城头上,能看到大宋前所未有的奇景。
妇女孩子老人,但凡能动的人都在漫山遍野的劳作。除了打扫战场收拾尸体,还有犹如长龙的人群,挑着柴火和煤不断支援广州。
战时体制下一切从简,暂时没人计较金钱和利益得失。矿井里的煤就是无尽的天然资源,在少许经验丰富的矿工带领下,无数人参与运煤,源源不断的供给。
环境能影响人造就人,在此形势下,民间各种匠人也投入了进去,带领着民众炼铁,制造紧缺的大锅和炉子。
这是未出现过的景象。
一般时候的大宋是本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理念,轻易不把技术交给别人。
但广州的劫后余生、赵平安部决战广州时的震撼感,加之赵平安宣传队配合着知州魏瓘不遗余力的宣传,就像是一次重新洗牌,正在从方方面面影响着广州。
为了尽快提高产量和效率,有手艺有技术的将人们,正在不遗余力的教学徒和民众掌握技术。
加上大量实干,让知州魏瓘懵逼的是,现在的广州简直什么样的人才都有,都在冒头。
让人们做事,让人们服役,也比以往任何时候要轻松得多。
赵平安的宣传队上阵工作后,做什么都高效快捷。全面动员以来,仅仅三天时间就出现了奇观,整一条中央长街到处是炉子,到处是新铸造的大锅。
越来越熟练的民众除了不停运煤供给燃烧。还出现了较细的分工,不少孩子和妇女挨家挨户的去收集,但凡能煮的东西都送去大锅里煮一遍,听说这是最大程度减少病菌的滋生。
这又是一个奇迹!
作为执政官,魏瓘得承认从来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情景。
这才五六日,广州就已建立起了犹如联营似的庞大战地医院,虽然简陋但也能用,该有的都有。
且在军医们的带领下,培训出了越来越多的熟练护士,科普了非常多的急救和健康理念,学徒军医都有百多人了。
要说惊悚那是真的让魏瓘惊悚!
大宋的秘方是要钱的,那来自广南行营军医队的方式方法,理念,已实际证明了相当有效,这在以往是花钱都学不到的东西。
但是现在不是秘密了,几乎是个临时护士就知道。
除了战地医院,匠人带着民工临时建的各种作坊,打造的炉子大锅等各种用具,临时修建的帐篷房舍,等等等。
以魏瓘的经验,以往要获得这些东西,除了需要半年以上的筹备和谈判拉锯外,还会被各路奸商裹夹绑架,最终耗尽府库的全部财政,还效率低下质量糟糕。
哪能想到战后的广州城,仅仅五六日就免费多出了这么恐怖的生产力和物资?以及以万计冒头出现的技术工匠?
这真的太骇人!
站在文臣执政官的角度,现在这个现象在知州魏瓘看来,比赵平安那王道至圣的领兵作战技术,还要震撼。
“哎,要是我大宋军队都如赵平安部,我大宋行政区都像现在的广州,你信不信,十个辽国加二十个西夏合一起也不够咱们打的?”
至感慨处,魏瓘于高高的城头上自语着。
“!?”
彭玉夜觉得书生就是书生,他根本不知道辽国和西夏骑兵的恐怖之处。
老廖注视彭玉夜的脸色少顷,和气的笑笑道:“彭都监像是不信,其实以前谁要这么说我老廖也不信,但现在我信了。也许世人都惊艳于赵相公决战广州之风采”
彭玉夜道:“那是,当时我就在城头看着,作为军人能看到那样的军阵作战,足慰平生,那应该就是作战的巅峰。”
老廖摇头道:“你没明白我要说什么。决战广州仅仅是个结果,但形成这样一只部队的始因,才是重点。你根本不知道这只部队从组建到逐步成长,经历的是什么,是在什么样的理念下形成的战场认知,和战争技术。”
“理念,认知,技术,这些才是关键。否则就广州之战本身而言,我倒不认为相公打的会比当年的狄青更好。”
这是老廖的总结。
彭玉夜眼睛一亮道:“您的意思是,狄帅的突击打的能比赵相公还漂亮?”
老廖道:“能的,客观说,局部战术的发挥,极限战的驾驭,当世无人能出其右,但狄青局限性大,导致他所能驾驭的部队有限,他用兵绝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越多问题越大,这也就局限到达一定级别的战役,狄帅就不能单独驾驭。但赵相公以稳健为主,战法更偏向王道法则,守正攻奇间的转换有独到心得。且赵相公能掌人心,于是他没有局限,他用兵越多越好,他驾驭战役,也是越大越没压力。于是我觉得魏知州是客观的,赵相公打侬智高或许会如履薄冰,但将来打西夏辽国会如鱼得水,你真别不信。”
八月二十一日,中秋已过,天气开始转冷了。
赵平安无精打采的样子,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看着窗外的景物出神。
那能想到事物是如此多变?
上次醒着的时候,是领着统治性大捷的战队进广州城,接受民众的拥戴。
但一战定广州之后,连续几月的劳累,加之在大雨中行军被蛇而咬伤的旧疾发作,导致赵平安一病不起。
现在醒来的时候早已经出了两广地界,听老廖说,还有三日就能到达汴京。
自打赵平安一病不起,再也无缘后面的广东战役。
不久后接到了圣旨,是真正的圣旨,有皇帝赵祯和宰相庞籍同时签署:解除赵平安广南行营副使之任用,立即进京入太医院养病。
这透着对赵平安满满的关心。老廖也说,不是说不让赵平安发挥了,而是两广已经稳定下来,舍不得再“用”赵平安。
圣旨仅仅只是标准的公文表述,但庞籍的家臣、上次见过的那个庞九也来了,让赵平安不要多想。
此番皇帝下旨:因两广战争而耽误的举人“免解进省”。
也就是说免去解试,直接进京参与礼部考试。那么这个标准,赵平安自然也就“达标”之列,还是最标准的达标。
总归是大宋啊。
这样的安排有皇帝心疼的意思,但没猜错的话,最根本的在于庞籍的政治部署。
很明显赵平安是庞籍力排众议保举的,是庞籍的门生。
在大宋来说军功也不是很重要,就算重要,赵平安力挽狂澜定鼎广州,可以说是一战封神了。
于是庞九说了,剩下的军功对赵平安已经不重要,甚至是反作用。
在两广已不会输的当下,让赵平安进京养病,另外安排赵平安在“住院期间”顺便进太学补习,最后统一去参与大考。
庞籍说至少要有同进士出身才是正理,这比让赵平安再去打那些谁打都会赢的小战役要有意义。
的确是的,至少在大宋是的。
“相公在担心吗?”旁边的老廖问。
赵平安微微摇头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作为一个功成身退的书生,能被皇帝关心,进而点名去太医院疗养。还被当朝宰相承诺:只要参考,即使交白卷也会有同进士出身。拿着官员的工资去太学深造,有空时吟诗作对,享受大宋京城之柔美繁华。这好得很。”
老廖神色古怪起来:“相公在说反话吧,被解除了兵权喊回去,怎么看都是对帅臣的不敬。”
赵平安笑道:“想多了,没那么夸张,战是打不完的,我也累了。起初是没我不行,现在是只需彭玉夜级别的将领,怎么打都会赢。说起来我真的不喜欢打仗,去京城念念书,空闲时候街市上看看姑娘们,考考状元,这有什么不好吗。”
“相公觉得好,那就好。不过状元可不一般呐。”老廖道。
赵平安神色古怪了起来:“此番我必然状元及第,要打赌吗?”
“坚决不赌。”老廖摇头拒绝了。
赵平安又看着窗外的阳光,喃喃自语道:“京城是个大染缸,却也是新的人生,新的开始。”
全书完
对大家说声抱歉,这本书看的人实在太少,距离预期太远,写不下去了。
再次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