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上的乘客不少,秋晟和少女坐在大巴中部的两个相邻位置上,他坐在过道的那一侧,少女坐在窗边。
近期台风在远处登陆,气温降低了不少,大巴车里没有开空调,秋晟倾在少女面前,把车窗打开,风涌进来,少女的头发胡乱飘舞。
秋晟忙将窗子关上,重新开出一条小缝。
这样就可以了。
他躺在座椅的靠背上,大巴以特有的方式颠簸摇晃,他已经忘了上次乘坐大巴是什么时候。
挎包放在两人的中间,少女一只手扶在上面,一只手放在腿上,她扭头向车窗的方向。是习惯了,还是不好意思看向他?
几个老太太明明不认识彼此,却聊起来了,有一个中年男人在看电视剧,没戴耳机,声音很大。
过道对面的两个青年投来目光,不知道是好奇少女手上的盲杖,还是在意少女的样貌。
大巴在路上继续接客,车里空位渐渐减少,噪杂声更大了。
应该带上耳机出来的。秋晟想。
他扭头看少女,少女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脑袋歪向窗子,不时眨眨眼睛,完全看不出她是盲眼人。
少女闭眼的时间慢慢比睁眼的时间长了,她的脑袋靠在窗户上,睡着了。
秋晟拿出手机,拍下少女的睡颜。
窗外的高楼大厦消失,换做了茂密的树林与农田,道路更加颠簸,大巴摇得厉害,少女抬起头,摸了摸窗户,倒向秋晟的肩膀。
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秋晟把右手从少女的背后绕过,放在她的腰间。
少女的身子不安的颤动两下,秋晟将手往下挪了挪。她很怕痒,腰间是禁止触摸的部分。
很快少女进入了睡梦,过了这段路,阳光变了方向,从窗缝里吹进的风凉爽,秋晟感觉舒适。
少女的呼吸平缓,睡得安稳,看来想法和他一样。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有两天后的事情呢?
今天已经是7月13日了。
“舍塔到了,都下车了啊!”
大巴停下,司机往后喊。
秋晟抓着少女的肩膀,将她摇醒,少女迷糊了一会儿,似乎忘了自己在哪,她的手摸过窗子、座椅和秋晟。
把盲杖递给她,牵住她的另一只手,秋晟站起身,跟着队伍的末尾下车。
“台阶。”
秋晟立在第二级台阶上,面朝少女。
大巴的台阶很高,少女往下探脚,却探不到底。秋晟伸手抱住她,少女的身体很轻,他弯下身,把少女放在地上,再自己下去。
拉住少女的手,他往接客的电三轮的方向走,手上传来拉扯感,少女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迈开脚步。
生气了?因为把她当小孩子?还是因为痒痒?
所有乘客都下车后,大巴启动,开向镇子的汽车站。
这里是一个大转盘处,大概是镇子的中心,镇子不大,人流稀少,风刮过,地上黄沙卷起。
买了两瓶水,秋晟和少女坐上一辆电动三轮车。从镇子到乡下,只有这种交通方式。
“去哪?”司机是一个中年男人,穿一件有些褪色的深蓝色恤。
他说的是方言,秋晟家距离这里不远,方言的变化不大,半蒙半猜可以听得懂。
少女给秋晟看手机里的地图。
“陈夏村。”秋晟对司机说。
“十五块。”
“可以扫码吗?”
“可以。”
司机好奇的瞧了少女一眼,启动三轮车。
不出三分钟,镇子的建筑就消失了,秋晟见到一片茂盛的玉米地。
三轮车有两排座位,秋晟和少女坐在一排,几乎贴在一起。他把水拎开,给少女,趁机看了眼手机。
郝乌萌还是没有回消息。
“你们是放假回老家?”司机自来熟的搭话。
秋晟看少女,少女把水递给秋晟,没有接话的意思。
“算是吧。”秋晟回答。
司机沉默了一分钟,似乎在琢磨“算是”是什么意思。
最终他略过了这个问题,他又问:“你们家大人是谁?我一个女儿就嫁在你们村。”
“不知道。”秋晟如实回答。
司机这次沉默了五分钟。
“你们该不会是特务吧?”司机用怀疑的语气说。
少女笑起来。
“是夏伟粱家。”她说。
“哦哦哦,是那个出了”说到一半,司机意识到这不是应该说的话,立即止住。
他生硬的转移话题:“这是带男朋友回来看看?”
“嗯,”少女说,“直接到坟那边去吧。”
“好咧。”司机加快了速度。
少女说的坟,是全村的坟地,在一块四面环水的土地上。三轮车在桥前停下。
秋晟要扫码付账,司机遮住车门处的码,挥挥手:“不用不用。”
少女向他道谢,他关上车门,原路返回。
秋晟握住少女的手,桥面狭窄,没有护栏,到了对岸的土路上,他松了口气。
“应该在边缘。”少女说。
“哪个边缘?”秋晟装作没听明白,希望能和少女正常对话。
少女没有上当,她把挎包打开,翻找打火机。
让她在这里等,秋晟走到崎岖不平的坟地里,坟多是水泥丘,只有少数建了小别墅。现在不是祭祖的时刻,四周无人,他很快找到了夏国粱的名字。
慈父夏伟粱,母刘丽之墓。
生于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三日,故于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七日。
生于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日,故于二零一九年七月十七日。
秋晟带着少女来到墓前,少女伸出手,摸了摸墓碑,转身向左,手在前方摸索。
秋晟引着她,摸到前方的墓碑上。
显考夏岳军,妣王兰花之墓。
这是少女爷爷奶奶的墓吗?秋晟想。
少女将黄纸分成两摞,用打火机点燃,先放在爷爷奶奶的墓前,火舌吞没了黄纸,在少女的脚前燃烧。
少女就这么看着前方,秋晟立在她身后。
他想刚刚的事情,司机问自己是不是少女的男友,少女应下了。
都做了那样的事情,必然是这种关系,但是少女居然没有一丝迟疑的应下了,让秋晟有些惊讶。
明明愿意让自己当家人,却还是要随着父母离开,是他们比我重要吗?秋晟有些不舒服,他扭头看少女父母的碑,有种转头离开的冲动。
他想,这就是妒忌吧。
火早就熄灭了,少女转过身,来到父母墓前,点剩下的黄纸。
她看不到火舌,只是凭借感觉点火,黄纸只是焦了一点,没有引燃,她把黄纸丢下,向外走去。
秋晟追上她,想要告诉她火没着,但他感觉到异样,迟疑该不该说出口。
明明在奶奶的墓前停留了很久,怎么父母的墓就丢下纸走开了?
也许,少女并不是感觉父母更重要?
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是郝乌萌回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