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了手中的报告单，失神抬起头望着眼前的阿姨，眼泪像是失去了某种屏障，肆意妄为地涌出。

阿姨见状，急急忙忙吩咐人端来了水和药片，哄着我吃下后轻轻抱住我的头。

“没事的常小姐，没事的，没事的……”

我闭上眼睛，揪住阿姨的衣领，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阿姨，翟、翟羡逢……他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阿姨拿出手帕，小心地擦拭着我脸颊上的泪。

“常小姐，我敢保证，先生对你隐瞒，自有他的理由。”

“我知道。”我闭上眼睛，却是挥之不去脑海里，诊断书上的单词，“可是我宁可他不瞒我。”

“放心吧常小姐，先生他很爱你。”

“我知道。”

“他没有勇气再失去你一次了。”

听到阿姨不明不白的话，我一愣，随后垂下头，掩住脸，抽泣着。

“我知道。”

*

离开本市前，我又回了一趟高中。学校已经开学，这会儿保安也拦着不让进，使得我只能在门口瞎晃悠，还差点被当成可疑人员。

闲着看了会儿，我正准备离开时，一个老师风尘仆仆地跑到了保安室。

“我来拿个包裹。”老师对着保安说道。

我觉得声音耳熟，转过去一看，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愣了半晌，我才抛开她脸上的皱纹和鬓角的白发，看出——这是以前那个老训我的班主任。

“陈老师？”

陈老师抬头扶了扶眼镜，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过了好几秒之后才惊讶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还以为老师不记得我了呢。”我笑道。

“怎么会，当年你在学校闯的祸，到现在老师都还在给新生说呢。”老师揶揄。

说罢，她跟保安简单交谈了几句，先前顽固的保安这才我放进学校。

毕业之后，学校又翻新扩建了一番，风格比较偏现代，各种类型教学楼齐全。

我都快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母校了，只能从一些微小的细节中，去挖掘现今与当年的相似之处。

学校校服改了又改，越来越有现代风格。棒球服大体虽没有变过，可配色却比好多年前好看了许多。

和老师一边走一遍了聊。

老师谈起了学校近些年来的变化。高考竞争越来越激烈，学校现在也不得不紧跟步伐，搞得老师学生两头压力都比从前大了很多。

“不过嘛，学生好像都一个样，不管怎样都很懂苦中作乐，闯祸也是不在少数。”陈老师笑着感慨，“当年你和那个理科班的男生不也是？天天打打闹闹的，也不知道后来有没有联系。”

猛我有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默不作声了半晌，下意识问：“你说，翟羡逢？”

“好像是这么名字。”

我默了半晌，随后才大大方方地笑说：“其实我和他结婚了。”

老师瞪大眼睛，“你不会在和我开玩笑吧？”

“没有没有，我们两个其实从小就认识，小时候打打闹闹，长大嘛——”我顿了顿，“懂事了，就不会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说完，我想起先前和他婚后的“斗智斗勇”一时间觉着自己未免有些太扯犊子。

老师眯起眼睛，“你俩该不会高中就在一起了吧？早恋吼。”

“怎么可能！”我急忙反驳，“就他高中那样，倒追我我都不答应。”

老师意味深长地笑了，“是吗？但我记得他当时很受欢迎的。而且他照片现在都还挂在学校呢，听说还有好些小女生下课就跑到那里去瞻仰帅哥。”

我忍俊不禁，“老师，这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啊，不然他得得意成什么样子。”

那家伙初中的时候就是祸水，曾经为了拜托一个追求者，还让我假扮他女朋友。

“常攸嘉，追我的女生都排队到火星了，你可别不识抬举！”小翟羡逢气呼呼道。

“滚你大爷的，明明是你求我假扮你女朋友，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老娘有素质，天生不喜欢插队，你爱喜欢谁喜欢谁去。”我翻了个白眼。

“你真当自己镶钻啊，我就非你不可了？”他恼了。

“是啊是啊，你又不是非我不可，赶紧去找别人不行吗？”说着，我准备拉上门。

他赶忙挤身进门，没想到乐团放乐器的器材室空间太狭小，他一不小心就把我撞到了架子上。

器材室的门关上，教室里的光线顿时暗得暧昧。他离得很近，近得能闻见他身上清爽洗衣粉的味道，能听见紊乱的心跳节奏，能看见，他眼里面红的我自己。

他咽了咽口水，紧张兮兮地开口。

“那，常攸嘉，我求你了，成吗？”

*

陈老师和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校史馆。

馆内陈列着一些重大荣誉奖杯和证书，而门口则是巨大的一张优秀校友榜图。

“这里也有你。”陈老师指了指校友榜上的一个位置。

照片上的我穿着学校礼服，目光炯炯地望着镜头，带着年少时独有的野心与生机。

照片照得不算多好看，却把当年的青涩完美捕捉。

照片是当年入学统一照的，说会录入学校信息库，以后学校帮忙统一提交申请表时，就可以直接用这个照片。

那时我照完，看到这成片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说什么都想再照一次，结果被学校老师义正辞严地拒绝了。

理由是——这张照片看起来很精神。

从长辈口里冒出“精神”这个词，一般都跟“好看”搭不上边。

我当下就气馁了。

那时的翟羡逢还幸灾乐祸，“星星，你的黑历史要名流千古了！”

而如今，跨越十多年的距离，再次审视这张照片，已经没了当初那股羞耻的心，反而心里泛起无限温柔。

……

正走神着，一旁的老师已经走到了前面。

“常攸嘉，找到了，在这里。”老师挥了挥手，“翟羡逢。”

我循声走去，看见他的照片，只觉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如记忆中一样，并没有蒙上时间的灰尘。

翟羡逢。

他还是白衬衫，黑领带。轮廓尚未完全摆脱稚嫩，眼神透露着不符年龄的成熟。

“现在看，有什么感觉吗？”

我看了很久，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

“很帅。”

其实我也算见识过了校友榜前的许多故事。

当年他在学校是个传奇。

新入学的同学，会被学长学姐拉到这里，指着他的名字说——记住他，接下来的几年你还会听到无数次。

当年辩论赛的前辈总是爱拉着后辈来这里，指着这张照片大喊——这次比赛别给我们的大神丢脸！

老师时常会唠叨关于他的传奇，但究竟是事实，还是夸大，就不得而知了。

也有女生回来这里犯犯花痴；踌躇满志的少年会暗自把他当做前进目标；迷惘的人偶尔会来此寻找些许心理慰藉。

春去秋来，草木枯荣，学生来了又离开，他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永远以高傲又淡然的姿态，在自己的位置上安之若素着。

为什么他总能够活得像个永恒呢？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或许很难求知，但我也并没有要一定追究到底的决心。

况且我已经做好了疑问到死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