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的确够惊喜的。”
离开别墅时,戚漾兮这样对我说。
我站在路口等翟羡逢开车过来,她没什么急事,也就陪着我一起等了。
我摸了摸鼻尖,想起刚刚在客厅嚎啕大哭的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爸哭起来那么猛。”
她望向远方,似乎有些感慨,“今年就好像是闹剧。”
我点点头,“是啊,不过也该收尾了。”
“你别乱说话,手术成功率低不代表没有。”
“但是你不觉得吗?”我不服气,“要是我铺垫了这么久的悲情戏码,最后没死成,别人会不会觉得我矫情得像琼瑶小说。”
戚漾兮难得没有说我不会讲话,她看了我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上一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觉得累的话,不用强装乐观,没有人会怪你。”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翟羡逢的车就已经开到了面前。
“送你一程?”我说。
“不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我也没有强求,正准备上车时,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问她,“我有做到吗?”
“什么?”
“我有让你刮目相看吗?”
戚漾兮显然没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神情不由柔和下来。
“我的评价,不值得你在意。”
“所以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啊?”我不满意她的模棱两可。
“你猜咯?”
直到上车后,我都还是忍不住回味她那句话。
“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正在开车的翟羡逢笑,顺手打开了电台,温柔的大提琴顿时填满了整个车厢。
“我想,应该是夸你吧。”
得到这样的回答,我高兴地摁下一小节车窗,和晚风抱满怀。
“诶,翟羡逢你知道吗?晚风,甜的。”
*
手术时间安排了下来。
在波士顿清冷的医院里,我看着护士剃光了我的头发,拿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
“我现在是出家人了。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听见我还在嘴炮,我爹无语了,“你这丫头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我笑了,望向窗外陌生的景色,竟然对那些落叶无法归根的人产生了共鸣。
*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醒来时,我身边什么人也没有。孤独惶恐占据了心头,我走下病床,来到漫无尽头的走廊。
漆黑的走廊中,隐隐约约传来男人的啜泣声。我强装镇定,走上前,只见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哭泣。
”您需要帮忙吗?”我不确定地开口。
男人猛地抬起头,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是我爹,准确的来说,是我爹年轻的时候。
下一秒,灯光全部亮起,刺眼的白炽灯让我一时间睁不开眼,空空荡荡的医院突然变得噪杂拥挤。
我顺着标示朝前,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主刀医生走出门,我爸鞠了一躬。
下一秒,病床退了出来,我爸像是发了疯似的,开始抓住病床栏杆嚎啕大哭。
他跪倒在地板上,肩膀像是地震的山峰,起伏不定。
我刚想走上前,走廊猛然又安静了下来。人群消失了,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傍晚一样暖黄色的太阳洒在手心,我茫然地抬头,看不见道路尽头。
“常攸嘉。”
一个稚气的声音响起。
回头,我在一片不明中,看见了一个肤色苍白的小孩。
小西装、黑领结,面容藏在黑色阴影的下面。
“约好了哦,你不可以忘记我。”
他朝我伸出小拇指,明明站在原地,却离我越来越远。
*
猛然惊醒时,美国还是凌晨。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发现翟羡逢趴在病床边上睡着了,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美国的时差太凶猛,连个觉都让我睡不安稳。
我的动静虽不大,可还是吵醒了翟羡逢。
“睡不着吗?”他问我。
我点点头,“我们来聊天吧,聊一整晚的那种。”
他忍俊不禁,“好。”
“我们好像很久都没这样了诶。”我开始怀念起了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特别喜欢临时抱佛脚,还要跟你争个高低下。”
他“嗯”了一声,“是啊,那时候你就很倔,非要给我打个电话,说谁先睡着谁就要当对方一个星期小跟班。你每次都输,但是你特别会赖账……”
我脸一红,嘴硬,“骗人的吧,我怎么不记得了。”
他也不拆穿我,“是吗?”
“嘛,果然年轻的时候单纯。”
“你现在不也单纯吗?”
“跟老流氓待一起久了,不也是近墨者黑吗?”
翟羡逢笑了,笑得快把这里清冷的夜点亮,洒脱里是情怯。
“我以前总是幻想,自己能考上哈佛呢。”
“北大被你始乱弃终了吗?”
我气笑了,“你少来!我那时候总觉得自己要是来波士顿了,肯定是带着哈佛使命来的。”
“噗。”他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吧,谁年轻的时候没幻想过呢。”我真的看破红尘了,“唉,谁能想到,我来波士顿连哈佛都没看成呢。”
“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看。”
“好啊,我要冒充他们!”
“嗯,好。”
“然后我们去吃肯德基,我一定要把油腻的手放在冰镇可乐杯壁上,用小水珠把手指擦干净。”
“亲爱的,你口味真重。”
我瞪了他一眼,他笑得更快乐了。
“我还要——还要继续吹双簧管。”
“很好啊。”
“还要骑摩托,开跑车。我要改装一辆自己的跑车。”
“都听你的。”
“还有,嗯——我还想学射箭呢,反曲弓真帅啊。”
……
我向翟羡逢列举了好多我想做的事情,说到最后我自己都累了。
软着声音说,“好讨厌,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这怎么说得完。”
他吻了吻我脸颊,“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
可是,我真的能出院吗?
我茫然了。
我终于发现生命到底有多脆弱了。
我怕死,怕得不得了,可是我不能怕,我只有比其他人更坚硬,才能让爱的人柔软。
好可惜,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还有好多坏毛病要改,有好多地方要去,有好多句”我爱你”没有说。
我亏欠这个世界太多。
“翟羡逢,”我低头,声音带上了些许鼻音,“你想和我殉情吗?”
*
手术计划在下周,翟羡逢这几天对我算是寸步不离,不嫌烦的腻歪。
我以想吃水果为理由,终于把他支走了。
我找护工小姐要来了纸和笔,在小桌板上思忖着,究竟要写些什么。
护工小姐调笑问我,是不是写给爱人的。
我点点头,又问她,波士顿是不是快要春天了。
她也感叹,是的,时间真快,不是吗?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
就在护士小姐推着医疗用具走出病房时,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大脑疼痛得像是快要炸开,眩晕感铺天盖地袭来,我尖叫着,感受到身体从病床上滚落了下来,随后是护士的惊呼声。
“ There is urgent stuiation!“
在一派兵荒马乱中,我的意识变得模糊。
再被推出病房时,我对上了刚归来的翟羡逢的错愕眼神。
我用尽力气,对他比了一个嘴型。
Sorry.
手术室的大门关上,我在麻醉剂下,安稳地沉睡。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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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你的,还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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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患者已经醒了,现在有医生在对她进行智力和记忆测试。手术很成功,不过她手术后昏迷时间比普通人长几天,可能会有些后遗症。“
”比如?”医生身后的英俊东方男人问道。
“比如,记忆受损?“医生说着,在办公室的门前停下,“不过,我还是建议先生亲自看看。”
医生拉开门,波士顿二月的风袭来,办公室的白色窗帘,飘拂。
一个单薄瘦弱的身体坐在椅子上,脑袋上包裹着厚厚的纱布。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回头,那双澄澈的眼睛亮得翟羡逢想泪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