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直到了四月底才彻底停了,彼时整个京都绿意盎然生机勃勃,清风一起,槐花香气肆意,是最舒爽宜人的时节。
然而南方因为多雨却现了水灾。
秦王自请去赈灾。
如今时节朝堂粮草不多,国库空虚,各地民乱不断,赈灾最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秦王却十分坚定:“正是一方百姓水深火热的时候,你也怕难,他也怕难,推拖下去要死多少人,这个时候舍我其谁?!”
燕归来心里也起了涟漪,不禁对秦王肃然起敬,斟酌道:“这样吧,我也随王爷一起去,路也有个帮手。”
秦王一喜,转瞬却又冷脸道:“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你还是别去了。”
燕归来眉头攒起道:“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秦王张了张嘴,话却说不出口,他从前也出去办过这样的是,一路风餐露宿,男女不分,大家都睡在一起,实在不成体统,可这句话他却说不出口。
燕归来却自顾自的决定了:“就这么定了,我这就回家收拾东西。”
秦王张了张嘴,眼睁睁的看着燕归来推门而出,懊恼了好一阵。
苏幼仪听说燕归来要去南方赈灾,特地从侯府赶了回来,一面替燕归来收拾东西,一面又劝道:“这个时节,能不去就算了吧。”
燕归来坐在铺着玫红色椅搭的太师椅,瞧着苏幼仪忙碌的身影,难得多了些笑意,笑盈盈的看着她道:“你手里拿着什么?”
苏幼仪便扬起来道:“还是次跟二哥一起出去的时候买的桐油鞋,防水的,到时候去了那边估计用的。”
燕归来想起从前看的电视里面那些穿越女造雨衣雨鞋的就觉得好笑,古人的智慧分明是令人仰望的,这些东西人家都早有了,只是富贵人家太太姑娘们下雨天出门也脚不沾地,用不着这些东西,因此那些雨衣雨鞋的,反倒成了地位低下的一种象征。
还有那些发明高尔夫的,更是可笑,捶丸分明是高尔夫的祖宗,祖宗门前耍大刀,真要笑掉大牙。
那些因为无知而在古人面前显露出了无所畏惧的自信的人,真是可笑可叹。
比如那个名动京城的罗丽华。
确实有些本事,毕竟也不是谁都能记得玻璃的配方的。
可是在古人面前的自负,迟早会叫她死无葬生之地的。
他这样想着,眼眸微微一深。
直到苏幼仪道:“这件羊皮的毯子也装,占地不大,东西也耐用,睡着的时候隔湿用。”
燕归来笑的宠溺:“好妹妹,多少打点一些就是了,我是去办公事,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带这样多的东西,未免纨绔了些。”
苏幼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照旧还是收拾。
燕归来想着自己可能要出去一阵子,怕苏幼仪遇什么紧急的事情,于是招手叫了身边的一个丫头过来,一个指给了苏幼仪:“这个叫白鹭,有些手段的,你带着身边防身用。”
苏幼仪好奇的打量,见不过是个瘦瘦弱弱的毫不起眼的姑娘,穿着一件水绿色的褙子,单薄的似乎一阵风能吹走,容貌也不大起眼,但是燕归来给的,她还是高高兴兴的收了。
因为第二日还要去景山。
又是每年景山的风筝节。
长辈携着青年男女往景山去,各自放飞风筝去病去灾,又算作适龄男女间的相亲,因为有长辈们坐镇,便是彼此间打了照面,也不算违背了礼仪。
只是能到场的都是些达官贵人,且是宫中操办,规格又更不相同。
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叫苏幼仪一定要回去,苏幼仪不想叫老人家失望,安顿好了燕归来,带着白鹭回了永宁侯府。
因为是第一次去这样地方,苏幼仪这里的小丫头难免兴奋,就是侯府别处要跟着主子一起出门的都隐隐期待,前一日选衣裳首饰的,睡的都比平日晚。
第二日早辞别了老太太,王夫人带着叶永珍和苏幼仪叶慧兰还有叶皓轩一起出门。
景山是个皇家的山地牧场,绵延的大片高低起伏的山地铺满如茵绿草,山地之下有清澈的小溪银带一般缠绕其中,更有古朴大气的各色庄园,圆而广的山顶才有成片的树木,仿佛是给山包戴了帽子,蓝天白云之下大气瑰丽,十分漂亮。
苏幼仪生在江南水乡,还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早看痴了。
帷幔围起的一大块场地,早已经锦旗飘动。
自有下人领着马车停下来了,专门开的一侧的门供女眷们通行。
叶家在里头的彩棚已经搭好了,有管事婆子迎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彩棚道:“太太姑娘们,就在那里。”
苏幼仪跟在后头仔细看,见一面叶字的锦旗迎风摆动就知道那是叶家的,最出彩的那一座却在最首的位置,挂的是“永安”两个字,她不解的看向了叶慧兰,叶慧兰便小声道:“姐姐不知道,那个是永安长公主的彩棚。”
永安长公主苏幼仪却知道,是兴帝的长女,嫁给了襄阳候,听说夫妻恩爱,过的十分和美。
难怪那样气派。
永宁侯府的也算是大的出彩的,里外隔了两间,外头看台略高一些,铺设的座椅桌几,里头设了榻,也可休息。
王夫人在外头是格外慈爱的,笑盈盈的叫众人坐下。
众人坐下向外看去,见场地中间已经有人放起了两个巨大的风筝,一个雄鹰的模样,一个却是个胖嘟嘟的福娃模样,俊男美女们欢声笑语,如此广袤的天地下,看起来就觉得赏心悦目。
苏幼仪向叶慧兰打听:“咱们旁边这两家的彩棚是谁家的?”
“下头的一家是靖安伯爵府的,面的却是镖旗将军罗家的。”
是那个才女罗丽华?
叶慧兰越发压低了声音道:“你知不知道,罗丽华已经跟定国公府的二公子齐宣定亲了,是宁王妃保的媒。”
苏幼仪一下子瞪大了眼,眼底光华璀璨,那个罗丽华不是爱慕齐睿吗?怎么要嫁给齐睿的弟弟齐宣?!
叶慧兰便低低的解释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说是两家早在年前就有这意思,只是罗丽华不松口,罗太太也不敢擅自做主,何况还有宁王那一层,谁知道次沈老太君寿辰之后,罗丽华忽然就答应了,到是罗太太似乎不大愿意,说是罗丽华能有更好的…..”
苏幼仪思量着是不是水榭里齐睿刺激到了罗丽华,所以罗丽华心灰意冷?还有罗丽华明明跟宁王说不清道不明,怎么反倒是宁王妃保的媒?
简单的几句话,苏幼仪却觉得里头有着不少说不得的故事,她便转头去看旁边罗家的彩棚。
那个罗丽华可真是个奇特的女子。
此刻罗家的彩棚里,罗太太还在埋怨罗丽华:“你瞧那边成国公家的宇文缁,样貌出众,沉稳干练,那边定康候长子张仪,哪一个不比齐宣好,偏你…..”
罗丽华满脸的不耐烦:“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罗太太的声音戛然而止,脸青红交错,她这个女儿生下来就对她冷淡,又是个有主意的,自来对她没有什么好脸色,前两年甚至为她父亲求娶了临安郡王府的一个婢女生的姑娘做了小妾,将府中的事情都托付给了那个小妾,她这个主母却成了空架子。
整个大周朝只怕也打听不出这样的奇事。
别人都羡慕她生了个好女儿,只有她知道这些年的血和泪。
嫣红笑着站了起来:“我陪着姑娘出去走走。”
她就是罗丽华选中的庶母,漂亮聪慧伶俐出众,除过是庶出以外,什么都比罗太太优秀,家里人都称呼一声红夫人。
罗丽华面色微霁道:“那就出去走走。”
草地越来越多家的公子小姐去放风筝了,天的风筝越发多了,像是开在蓝天的各色花朵,苏幼仪依着靠枕仰头看着,觉得心情十分的不错,叶慧兰叫苏幼仪一起去,苏幼仪瞧着热闹便也叫丫头拿了早备好的一只红鸟的风筝出来,叶慧兰拿的是个美人样子的风筝。
明月和如意两个人先把风筝放了起来,瞧着飞起来了,如意才把线递给苏幼仪:“姑娘快拿着,这会风好,放起来也好玩。”
苏幼仪站在那里扯着线头,只觉得天的风筝使劲扯着手中的线,大笑着跟叶慧兰一起将风筝放的更远。
金灿灿的阳光下,树叶仿佛渡着一层油绿的亮光,风一吹下翻飞也闪着金灿灿的光,郊外的气候好,便是光线也跟城里的不一样,透着说不出的明媚和洒脱,使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尤其落在了苏幼仪的身,那珍珠的流苏跟着晃动起来,叫那明亮的眼仿佛一块无华贵的宝石,引的人流连忘返。
从前爱梳双丫髻的苏幼仪,早换了模样,今日梳着堕马髻,牡丹色的偏襟小袄,下头是水色的马面裙,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美丽动人。
早有人注意到了苏幼仪。
风一小,苏幼仪的力气不大,风筝就要落下来,她着急的道:“哎呀,不好了!”
有人便道:“我帮姑娘。”
苏幼仪转头去看,见是个斯文的少年,穿着朴素,但又得体,微红了一张脸,专注的看着苏幼仪,见苏幼仪转头看他,连忙又垂下了眼,显得手足无措。
苏幼仪轻笑了一声,柔声道:“那就劳烦公子了。”
少年连忙接了过去,扯着线跑了两步,伸长了手臂拉着线,这才转头去看苏幼仪,见苏幼仪正笑盈盈的看着他,哄的一下红了脸,连忙又去看风筝,嘴里却道:“姑娘是哪一家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苏幼仪便大方道:“我是永宁侯府的外甥女,姓苏,公子怎么称呼。”
少年连忙道:“我父亲是太医院院判秦良禄,我叫秦子明!”
苏幼仪从善如流称呼道:“秦公子好!”
秦子明忙道:“苏姑娘好。”
叶慧兰看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苏幼仪生的漂亮,那么多人站在那里看,唯独这个看似腼腆的秦子明亲自跑了过来搭讪。
正说着话,彩棚里的叶皓轩也赶了过来,见苏幼仪正在跟陌生的男子说话,莫名就觉得不大舒服,又不好去跟秦子明抢,就夺过了叶慧兰的风筝,口内道:“妹妹怎么回事,我来帮你!”
有心在苏幼仪面前显摆一番,扯着风筝卖力了跑了两步,谁知跟另外一只大鸟的风筝缠在了一起,两下里败了下来,风筝直直往下跌。
叶慧兰气的直跺脚:“三哥哥你做什么?”
叶皓轩偷偷瞧了苏幼仪一眼,手足无措,嘴里又不想落了下乘,只能胡乱道:“你这风筝不好!”
叶慧兰到给气笑了。
苏幼仪看着叶皓轩,难免想起了从前的事,她一世的所有美好都跟叶皓轩有关,她无论如何对他也狠不起来,笑着递了帕子给他道:“表哥擦擦汗,风筝不好换一个就是。”
叶皓轩听得眉眼都亮堂了起来,得意的看了秦子明一眼,秦子明微微一暗。
下头人又拿了风筝来,秦子明握着苏幼仪的风筝,叶皓轩拿着叶慧兰的风筝,两个人悄无声息的较了劲,在草场你追我赶。
苏幼仪觉得有趣又好笑。
仰头站在那里看。
风一起,刮的裙衫飞扬,像是草地一只翩跹起舞的蝴蝶,齐睿看的微微一愣,丹江转头过来看,疑惑道:“大哥在看什么?”
齐睿收回了目光笑了笑道:“你这风筝飞的不大高。”
丹江抿嘴笑:“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就不大会这些,小时候咱们一起去放风筝,我的永远飞不起来。”
齐睿想似乎果真如此,便也跟着笑起来,又听得旁边的叶皓轩喊道:“秦子明不行!”
他微微侧目,见那被叫做秦子明的少年看了苏幼仪一眼,满面通红。
他的眼神也跟着一深,身似乎也冷了两分,丹江强笑道:“大哥可是心情不好?”
齐睿微微一怔。
罗丽华昂首挺胸的从齐睿身边走过,跟追随的两三个少年说的火热。
她要叫齐睿知道,没有他,多的是男子爱慕她!
失去她,将是他齐睿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丹江的目光沉沉的落在了罗丽华的身,这个女人不知道怎么想的,没能嫁给大哥又选择了齐宣,还是绕着大哥,不知道做的什么打算!
她目送着罗丽华离开,转头又笑盈盈的去看齐睿:“大哥你也来试试。”
永安长公主的彩棚里,大太太笑盈盈的看着齐睿和丹江两个人,包容的道:“这两个孩子真配!”
永安长公主叹息道:“若是他们两个人能凑成一对,皇祖母也能高兴,偏易安是个古怪的,总不提这个事情,又不能耽误了丹江。”
大太太忙道:“那孩子是个古怪的,跟了他反而耽搁了丹江,到是成国公家的宇文缁更温柔体贴一些,才是公主的良配。”
永安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瞧你那护犊子的样子,我不是也没说易安的坏话么?”
大太太干干的一笑:“哪里,我是真觉得宇文缁好,五公主…..”
永安长公主笑道:“行了,认识这么多年了,谁还不知道谁?我只问你,你家齐宣的婚事筹备的怎么样呢?”
大太太眉梢眼角都是亮色:“已经去问了钦天监,先则了吉日下了小定,婚事定下来了在看吉日成亲,他们年纪还小,也不急于一时…..”
永安长公主却不大看好这门婚事,但这种话她自然也不好多说,只点了点头。
苏幼仪正玩的高兴,隐约觉得似有一道目光追随着她,一时又找不见,正好听见又人唤她道:“阿幼!”
苏幼仪一喜转身瞧见了林若嬛。
立刻欢喜的奔了过去。
如茵的绿草地,少女的笑声银铃一般恣意欢畅,听得那人深沉的眉眼里也含了温暖的笑,一刹那,仿佛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叶永珍瞧着苏幼仪那张扬的笑容,那无数追随了苏幼仪的目光,微微眯起了眼,叫你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