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高安公主府外,游动着很多双眼睛,一道黑影在坊间掠过,几条彪形大汉迅速追踪过去,在附近街道巡弋数圈,分头再碰头,没有任何发现,骂骂咧咧回转,高安公主府探出墙外的茂密枫叶,随着风不停抖动。
权策暂住的小院儿里,雏菊和榴锦排排站在边儿上,雏菊还好,带着点温柔的笑意,榴锦不然,噘着嘴儿很不服气,无他,尊贵的高安公主把她们下人的活计都给抢了。
“我儿幼时便秀气,一直漂漂亮亮的,性子也像个姑娘家,最是可人心疼”高安公主蹲在地上,给权策洗脚,仰天看他,满眼欣慰,“眼看着长大了,出去当差又打仗,倒是多了男子汉气概,不知哪家娘子有福气,能嫁与我儿为妻?”
权策对姨母溺爱的功力已经领教了,推拒了几番,惹得她伤心流泪,只好就范,说实在的,这种骨肉天伦的温馨,他心底也极是渴望,乐意跟她亲近,“姨母看自家孩儿,自然全是好处,外人眼里,孩儿罪大恶极,面目可憎也说不定”
高安公主拿来棉帕,细细擦拭干净水珠,“那是他们眼瞎,没有福分,我儿夜间睡眠可好,可要姨母搬来陪你?”
权策已经摸索出对付姨母的办法,不慌不乱,“孩儿不要,姨母丰腴,比我大一圈,孩儿的床榻该睡不下了”
高安公主嗔怒,掐着他的脸蛋拧了一记,“到底是大了,还会嫌弃姨母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小猴儿,幼时最爱往姨母怀里挤”
安顿权策躺下,见他入睡,轻声交代雏菊和榴锦,“你们两个,好生侍奉大郎,夜里警醒些”
她走了没多久,权策睁开了眼睛,对着床前的一团漆黑,冷声吩咐,“去书房”
书房里,一灯如豆,权策面前站着两条汉子,李贞留下的八骏护卫,前两名都在这里了,权忠身手不行,无法来去自如,一直在外,不敢回来见他。
“主人,府上驸马去了仁和坊一处宅邸,没有挂牌匾,不久,有个仆役往长安方向来,途中有人接应换马,沙吒术的人将他拿下了”绝地轻声说道,“该如何处置?”
“处死,尸体扔回那处宅邸,警告他一下”权策咬咬腮帮子,怒气隐隐。
“是”绝地领了命,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老二翻羽性子爽利,“主人,权忠传信,仁和坊那处宅邸,是驸马的外室,还有一个8岁的儿子……”
“老二”绝地喝止,动动嘴巴,没有说出什么来。
权策脑子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伸手撑住额头,他不得不信,这种消息,权忠没有万分把握,是不敢报给他的。
“主人莫要悲伤,一把火的事儿,把那贱女人结果了……”翻羽阴测测出主意。
绝地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得他嘴角鲜血狂涌。
权策定了定神,“表兄那边如何?”
“刘桐已死,他的管事冒充他,给沙吒术添了不少麻烦,抓了个活口”
权策没吱声,绝地继续说,“主人表兄死保刘桐,受伤不轻,还死了几个下人”
权策眼睛微亮,“刘桐的管事,还活着?”
“是的,还在权忠手里,是个硬点子”绝地郑重点头,又说起权策安排的任务,“我们去龙门驿踩了踩点,许王殿下下榻的驿馆,眼线众多,来路复杂,要潜入不难,要避人耳目,不可能,送封信进去,还得送掉一条命”
“送信?送命?”权策念叨这两个词汇,脸上泛起冷意,“这几日可有人进出舅父驿馆?”
“绝对没有,剩下的弟兄都在驿馆周边,人碰到了不少,没人进去,都是监视的”翻羽揩干净嘴角血迹,赌咒发誓,皮实得紧。
“那便好”权策深深吸气,呆呆地看着桌案上的油灯,瞳孔里,火焰的光轮渐渐放大,光芒刺眼入心,就像灼热的油水爆开,溅得四壁都是,烫得胸腔生疼。
龙门驿,是长安以西最大的驿站,由数十座独立驿馆组成,原是接待西域各国使节之用,如今,住满了李家宗亲王公。
驿馆中的吏员行走坐卧,一板一眼,目不斜视,爬楼梯不会连跨两级,供奉饮食果蔬,不会用丝巾盖着,不会给任何超出范围的优待,也不会怠慢半分,他们都知道,这些王公贵不可言,又贱如草芥,驿馆外的眼睛多如牛毛,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灭顶之灾。
昏黄笼罩大地,又是一天过去,距离正旦大飨只有三日了,驿馆里的王公仍旧没能等来长安只字片语,坐困小楼,形同幽禁,不知命运,不知前路,不知为何起,也不知何时终,忍受无间地狱般的折磨。
驿馆外的密林里,人影幢幢,你来我往,白日的监视结束,该是换班的时辰,各自去找熟悉的监视位置,却发现,有人抢先了,不得不另寻坑位,夜间来的这一波人,明显比白日多了好几十人。
“贼他妈,御史台这帮疯狗,手艺不行,人多顶个屁用,收拾好家伙,防着他们乱来”
“去他奶奶的,丽景门这帮杂碎弄这么多人要作甚?弟兄们不要乱动,只管盯紧许王驿馆前后门,管出不管进,一有人出来,立马拘捕”
巨大的监视包围圈,气氛陡然紧张。
“哒哒哒”官道上,马蹄声传来,马上骑士穿着夜行衣,蒙着面罩,戴着斗笠,是做阴私之事的标准打扮,只是作派,太嚣张了些,大摇大摆下马,提纵跳墙,几个翻滚间就不见了踪影。
“嘿嘿,这是艺高人胆大啊,速速通报主事,全体往许王驿馆警戒”丽景门的人第一时间迅速行动起来,却没能抢占有利地形,御史台的人从一开始就蹲在那里。
“老大,主人说有人进去,咱们就行动,是这个吗?”一个黑衣大汉坐在树杈上,话里充满了崇拜和敬服,主人看上去蔫不拉几,还真是能掐会算。
“行动”老大没那么多废话,直接下令,密林里一阵扰动,有个捆绑着的彪形大汉黑衣人被推出来,老大给他松了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黑衣人嗜血的眼睛怒视老大,不一会儿,疯了一样冲出密林,翻墙进了许王的驿馆,身手跟刚才那人不相上下。
“主事有令,向许王驿馆集中,盯紧,盯住,盯死”丽景门的人手口口相传着上头的命令,“一旦有人出来,兵分两路,左哨捕拿,右哨搜查驿馆”
御史台的人马微微骚动,很快被压了下来,上头说了,管出不管进。
“老大,我们行动么?”树杈上的彪形大汉,沉声询问,他手里攥着一个黄皮信封。
老大闭着眼睛,没有作答,一圈儿7个手下,眼神各自闪烁,开始三心二意,想着是不是跟着老大一起背叛主人,只是这三姓家奴的名号怕是不好听,有几个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角度,方便把叛徒老大拿下。
“时间到了,立刻行动”老大猛地睁开眼,径直下令,8条黑影飞速窜出,老大破例多说了几句,“兄弟们,活着的,替死了的尽忠尽孝”
没人应答他,他的手下矫健如猎豹,一个比一个勇猛,两人一组分散,奔向4家王公驿馆。
腊月冷风在耳边呼呼吹过,心里热乎乎的。
“贼子有异动,速速分散监视,咱们中了调虎离山,快些散开”丽景门的人大惊失色,迅速分了大批人马去另4家王公驿馆。
御史台的人非常长情,坚守不动。
“啊……”
一声惨叫,从许王驿馆里传出。
“回去,回去,别让人跑了”丽景门凌乱不堪,索性不再顾及隐蔽,兵分五路,明火执仗冲入各家王公驿馆。
混乱之时,有个黑影从许王李素节的驿馆后门墙出现,作派仍是大摇大摆,御史台的人动如脱兔,蜂拥上去捕拿。
“嗖嗖……”数十支羽箭破空而至,那黑影变成了刺猬,射完箭,贼人立刻遁走。
“我入你老娘”唾手可得的大功不翼而飞,御史台头目看着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黑衣人,目眦欲裂,拔出一只羽箭,上面丽景门的标志无比清晰,“去他娘的杂碎,丽景门给老子们下绊子,弄死这帮狗娘养的”
许王驿馆乱糟糟的,地上躺着几具尸首,一具是蒙面黑衣人,其余的都是许王护卫,许王胳膊受伤,鲜血喷涌。
“王爷,请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白无常侯思止,这时候也穿着黑衣,面色铁青,却带着微笑。
“这人行……”李素节脸色惨白,话没说完,驿馆外大乱,叮叮当当的兵器交锋声和惨嚎声不停响起。
一个黑衣官差狼狈冲进门,“主事,大事不好,御史台杀进来了”
“哼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倒要看看谁给他们的胆子”侯思止留了两人看守,率众杀气腾腾迎出去。
这阵混乱,许王定下了神,面上惊骇之色一闪而过,眼睛转了几圈,胳膊疼痛难忍,打了个趔趄,倒在黑衣人的身上,起身之后,黑衣人的衣衫里,多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