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仙居殿,武后常朝,侍御史站班侍立。
朝议在内史岑长倩处卡住了,他依照往年成例,拟定的制科春闱规程,遭到武后严厉批判。
“诸卿,大唐虽四海升平,民生安乐,但朝廷纶才,乃国之大事,攸关国计民生,长治久安,岂能草率因循?”武后长身而起,脸上虽严肃,怒意却不多,显然只是借此发挥,“显庆四年,高宗皇帝曾在宣政殿考校九百余名贡生,尽得天下英才,朕为高宗皇帝继承者,自当以高宗皇帝为楷模,岂能将此德政束之高阁?朕将亲自策问天下士子,以兴盛士林修文之风,砥砺诸生效忠之心”
“天后英明”众朝臣齐齐俯身叩首,与她载歌载舞,改元一个月来,武后改弦更张之事做了不少,更时常以明君先皇自况,无论私底下立场如何,面对武后的强势,朝臣已然麻木,也渐渐默认了现实。
“天后所言极是,一国之君亲自策问士子,实乃大德之政,能一睹天颜,必可令士林上下雀跃,应试举子,必当多如过江之鲫”美男宰相岑长倩,平素用词极为考究,然而武后一通搅和下来,很多专用词汇不得不用在她身上,将普通的太后用词用在武后身上,有可能犯了忌讳,遭遇灾祸,将皇帝用词用在她身上,却是万无一失,朝臣也是人,为了自保,便只能在将她奉为皇帝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武后微微颔首,严词下令,“此事春官衙门须得做好万全准备,晓谕天下士子,不得遗漏,预备会试殿试事宜,不得怠慢,不得迁延”
接替武三思担任春官尚书的,是李若初,出列领命,脸色苦的如同吃了黄连,前期做好的一切工作,全然推倒重来不说,以武后的脾性,首次殿试,须得广大其事,隆重其事,无功即是有过。
武后仍嫌不足,转身问道,“制科纶才之事,御史台可有风闻”
风闻奏事,有主动,有被动,主动的就是主动上书言事,被动的,便如眼下,备询顾问,权策大踏步出列,“臣尝闻,有士子私下议论,提及科场前辈,多有钦羡之意,钦羡之处有二,一者以天子为主考,殿试之公允殆无疑问,二者得为天子门生,亦能光耀门楣,传之子孙,天后重启此德政,恰逢此时,正如天降雨露,润泽士林”
一席话有鼻子有眼,其实全都是胡诌,难得他面不改色,振振有词。
“哈哈哈”武后仰头大笑,声音在大殿之中回荡良久,“不错,天子门生,朕策问遴选的进士,自是天子门生”
武后满意了,看权策越发顺眼,“权策履职勤勉,尽心尽责,赐食双俸”
“臣叩谢天后隆恩”权策行礼如仪,不娇不狂,憋着一肚子笑,他上任月余,一件奏疏都没上,专责风闻奏事的侍御史,浑似成了聋子一般,任事听不到,现下扯了扯顺风旗,却被武后褒奖尽责,也是有意思得紧。
朝会又议了些事项,多与人事相关,武后的人事布局不动声色展开,有两个人权策留心了下,狄仁杰运道不佳,再次被贬,成了复州司马,连正印官都当不上了,豫王、豫州刺史李素节,为官醇厚,不事侵扰,安民有方,着免去现职,遥领安东都护府大都护,移驻渑池。
舅父的实权亲民官位丢了,明升暗降,驻在地转移到两京之间,应当是武后的防范之举,但权策却为之庆幸,心怀利器,杀心自起,世上最不缺心怀叵测之人,当此风云激荡之时,没有实权比有实权更好,也省的他为人蛊惑,生出些别的想法,面团团当个亲贵,甚好。
朝议散去,权策随众出门,却在宫门前被人拦住,却是地官侍郎武攸绪。
权策略有些促狭地看了看他地乌纱官帽,还是黑色,可喜可贺。
武攸绪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面不改色心不跳,显然并不如何将帽子变色之事放在心上,“大郎休得无礼,我今日寻你,是有正经事要谈”
权策神色一敛,“愿闻其详”
武攸绪一边前行,一边道,“向日你交代的那个化妆土烧瓷工艺,我试了这两个月,颇有小成,以此法烧瓷,成功率、精品率都是极高,便是普通成品,色泽质地,也要比普通瓷窑好上五成还多,大郎奇思妙想,功德无量啊”
原来这就是正经事,权策大大松了口气,看他眉飞色舞,得意非凡的模样,浑然不像个侍郎级别的高官,倒像是个见猎心喜的手艺人,嘴上应着,“那可要去看看,说起来,小侄只是纸上谈兵,都是世叔的功劳”
“哈哈哈,功不功劳的无须多提,做成此事,皆大欢喜,左右无事,你这便随我回府,我将昨日烧的一窑瓷器与你看”武攸绪牵着权策的手,迫不及待要献宝。
权策信步跟上。
“武侍郎,权御史,请留步”后头传来一声招呼,上官婉儿莲步匆匆,赶了上来。
“见过待诏”武攸绪与权策一同行礼,面色却是不好,他性子孤拐,对这个招蜂引蝶,整日混在男人堆里的女子,绝无好感。
“侍郎恕罪,奴奴有事转告权御史”上官婉儿不以为意,她也不是找武攸绪的。
“那我便不搅扰了,告辞”武攸绪洒然拱手,交代了两句,“大郎了结了公事,快些到我府上来”
上官婉儿撵走了武攸绪,却并没有什么公事,背着手笑意嫣然,“权御史,这几日政事堂议政,多有宰相褒奖于你,称你稳重有节,行止进退极是妥当”
权策呵呵而笑,随意道,“他们倒是对我颇有戒心”只能如此解释,他行事屡屡出人意表,特别能折腾,又有几分圣眷在身,朝堂重臣早已将他当成刺儿头,此番调任言官,不少人担忧他开炮无度,殃及自身,也因此,他无所事事,没人说他渎职,都夸他稳重。
“咯咯”上官婉儿莞尔一笑,东都不比长安,门禁森严,耳目众多,这里稍微清净一些,常朝召见之余,她多能与权策见见面,聊上几句,俨然熟络老友了,“权御史,过几日,二月二,我要办个文会,此次参加会试的士子,多有出类拔萃者前来,你可定要来捧场”
权策自然应下,两人又聊了些闲篇,作别离去。
到得武攸绪府上,却见武攸暨也在座,两人对坐品茗,言笑晏晏,看起来他二人都是真的不介意共享侍女之事。
“来来来,大郎”武攸绪见他到了,立时放下茶盏,拖着他们二人去了专门辟出的小院儿,里头热气袭人,想来是瓷窑所在。
进门有几条搁板,上面陈列着一排瓷器,有三彩的,单色的,权策不懂这个,只觉得亮度很高,光滑可人,武攸暨却是懂行一些,扑上去就赞叹,“胎质圆润,釉色层次分明,器型倒是变化不大……兄长,你这个小瓷窑,价值连城”
武攸绪咧着嘴极为得意,负手仰头,顾盼自雄,武攸暨却是急性子,将他们两人拉到一起,张了张嘴,又丢开两人的手,“都是甩手的掌柜,罢了,我来操持,你们二人,一个首创,一个操作,每人便占两成股子,要是有闲钱,再投些进来也使得”
权策和武攸绪只是看着他笑,不搭茬,武攸暨一阵气闷,嘟囔道,“回头挣了钱帛,你们二人莫要后悔便是”
权策环顾四周,看地上随意摆着些半成品,有一牛角形状的制品,上头有不少的孔洞,上方还有个柄,伸出来挺长,看着看着发起了呆。
“大郎看甚?那是个残次品,本打算烧个别致些的瓷茶壶,却是未曾弄成”武攸绪惋惜。
权策摇了摇头,神秘地笑了,“非也非也,此物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