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神都百姓拜祭灶神,炒制年糕,香气弥漫,欢声笑语,已经颇有些年味儿。
薛崇胤小年夜也不回家,赖在义阳公主府,缠着权策一起放爆竹,这时候的爆竹,其实就是烧枯干的竹子,运气好能听到几声噼里啪啦声,运气不好,一根竹子烧完,只能看到黑烟滚滚,连个音儿都听不到。
新晋封的权箩小公主,运气就不太好,一根看上去壮实的竹子,从头燃到尾,愣是一个响亮的声音都没有。
这下大事不好,权箩咧着嘴儿,金豆子直掉,返身抱着权策的大腿就是一阵央磨,大兄大兄地叫着,叫得权策心口疼。
权策将妹妹抱起,哄了好半晌,并不见效果,权箩搂着他的脖子,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无奈之下,权策麻起胆子承诺,“迟迟勿忧,大兄给你做最响的炮仗”
几声吆喝,让下人弄来些硝石、木炭和硫磺,比例是不晓得的,提心吊胆地差不多都放了一些,用羊油搅拌均匀,装在一个个油纸包里,用浸泡了灯油的棉线串连起来,每个纸包头尾处打个结,两个纸包相距约莫有一揸长。
将一根竹子劈开,将火药包放进去,外头再用麻绳缠好。
权策前后打量了许久,心头甚是没底,令仆役在宽广的校场里燃放,再三叮嘱,点燃之后立即远遁,将几个孩子全都约束在房间里,隔窗往外看。
“嗤嗤”引线点燃,因棉线浸了油,燃烧速度并不很快,权箩又开始不乖了,在权策怀中扭起了麻花,口中哼哼唧唧,两边围着的不少下人,都不敢正眼瞧自家大郎,生怕伤了他的面皮。
“咚”的一声爆响,如同旱地闷雷,世界顿时安静了,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炸裂声响起,权策挽回了颜面,顾盼自雄,暗自吁了口气,还好没有哑炮。
“哒哒哒咚……哒哒哒咚”
许是火药配得不怎么平衡,爆炸声音量大小不一,小的如响鞭,大的如惊雷,到了末尾,还呲了一小会儿花,美中不足就是间隔太长,丈许长的竹竿,足足爆了半个多时辰才完事儿。
“咯咯咯”权箩开心得不得了,在权策脸上亲了一口,挣扎下地像只小陀螺蹦蹦跳跳,又笑又叫,小嘴儿撅着叭叭的叫闹,模仿刚才的鞭炮声。
得了妹子的香吻,权策甚是欢喜,从屋子里出来,四下里一看,不由咂舌。
竹竿子炸烂了,尖利的竹签飞的到处都是,点火的仆役,有人身上被扎了竹签,有人被巨响震得耳目流血。
“我儿,这是怎的了?”义阳公主和高安公主姐妹俩,还有久未曾露面的姨父王勖一同从正院赶过来,身后跟着连滚带爬的大批下人,看架势,府中的上下人等都一股脑凑过来了。
“母亲,没事,孩儿和表兄在逗着弟弟妹妹们玩耍”权策赶忙上前安抚,挥手打发受伤的下人下去医治,那竹签子插在身上颤颤巍巍的样子,委实太过渗人了些,只不过校场上被火药炸出来的一长溜的大坑,却是掩盖不了的。
义阳公主不免忧心,将自己的三个孩儿,还有薛崇胤,挨个儿拉到身前检查一遍,确定无事才松了口气,王勖信步走到那些坑前,吸了吸鼻子,蹲下身查看,眼睛闪了闪。
“咯咯,大郎最是能干,爆竿都做得跟人家的不一样,快些,你再弄个给姨母看看”高安公主却是欢喜,搂着权策笑了一场,还让他接着做。
“姨母,孩儿待会儿就给您做,现下却是要先应付外头”权策苦笑。
说话间门房的仆役摔摔打打奔过来,口中大喘气,张嘴就胡咧咧,“公主,大郎,不好了,左邻右舍的不少人家都涌到咱家府门口了,说话可难听了,说咱们家给雷劈了”
“呸呸,休得胡言,权祥,将他带下去教教规矩”义阳公主横眉立目,当家主母的气势不同凡响,“大郎我儿,且去向邻里父老说明情形,让他们早些散去,免得闹出官非,扰了大年下的清净”
权策领命而去,到得门外,却见到除了大堆的百姓在门外张望,还有两排衙役维持秩序,前来探听情形的,正是司马王禄,见到权策出门,腿肚子转了几次筋,艰难挪步上前,“权郎君,府上有些动静,卑职奉命前来打听情况”
“唔,贵官请回,府中是在放爆竹,动静大了些,惊了邻里,这厢有礼了”权策团团拱手,街坊邻居陆续散去,唯有王禄,仍旧苦着脸未曾挪动地方,又打了个躬,“权郎君,请恕卑职失礼,宫中有制令下来,仅此一句话,怕是难以交代”
“也罢,待我更衣,随你入宫走一遭”权策蹙了蹙眉头。
上阳宫,观风殿。
权策将制作爆竿的前因后果一一解说清楚,便伏地请罪。
“你倒是宠他们”武后嗤笑一声,对技术了无感觉,倒是不曾深究,她的穿着风格大变,不再穿裙裾,而是穿着金色龙袍,如男子般装束,缓步迈下丹陛,虚扶他一把,“朕操天下刑赏之柄,亦有世间最难为之事,傅游艺处谤讥之地,挟难赏之功,其人偏又不知进退,行事浮滥,居功自傲,不死何为?”
“陛下英明,傅游艺不死,国祚难安”权策心中一凛,武后将本心托出,还是如此不堪的本心,实在令他轻松不起来。
时过境迁,梅花内卫暗中导演了傅游艺之死,已经难称秘密,他死得合情合理,死得令所有人解恨解气,算得一桩好事。
“朕好奇,你是如何揣知朕心意的?”武后站到他的当面,推着他的额头,与他四目相交。
权策心中大寒,面上表情管理得极好,有些惶恐,带一丝赧然,“臣妄为,因傅游艺冲撞薛师,又与臣有私怨,故而多关注了一些,做了些手脚,请陛下恕罪”
“呵呵,你胆子倒是大,罢了,朕这次不与你计较”武后冷笑,高高抬起,轻轻落下,话锋陡然一转,“听闻舒王邀约你去打马球,你一直未应?”
权策垂首缄默。
武后捏住他的下巴,气息微微,“豆卢从昶和狄光远都是好孩子,多交往一些,并没什么,打打马球,强健一下身子骨,也多为朕效力”
权策顿时满眼迷惘不解,豆卢从昶是豆卢钦望的长子,狄光远是狄仁杰的长子,权策与他们都熟识,但统领梅花内卫之后,便主动与他们疏远了。
这个有些憨憨傻傻的表情,出现在素有机谋的权策脸上,极大的取悦了武后,嗤笑一声,“到底还是年轻,朕懒得教你,你惊扰神都,朕不责你,难堵悠悠众口,内卫就不要掺和了,回东都千牛卫,做个千牛备身,戍守万象神宫,退下”
人生便是一个圆,总会回到起步的地点。
权策拧着眉头退步出殿,面上愁云密布,心中却是雀跃不已,扑腾了这么许久,总算从内卫得以脱身了,遗憾的是,清洗污名,似乎还差临门一脚。
至于武后的哑谜,并不难猜度,武后已经领有天下,治国理政自然不会再像往常,一力扶持武家宗族势力,难保不会尾大不掉,帝王心术,制衡才是王道。
回到义阳公主府,权策仍然愁眉不展,琢磨着什么时候去舒王府中打马球,大年下的定是不合适,怕要等到翻年之后。
“大郎,适才白马寺送了帖子来,说是鄂国公有请”
权策眉头一挑,眼睛眯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