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绪嵩阳外宅旁,一处密林中,一个黑衣人被几个黑衣壮汉围在垓心,那黑衣人身段窈窕,显然是个女子。
“我的主人,会不会想见你?”绝地背负着手,缓步走出阴影,脚下悄无声息。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还带着莫名的自来熟。
黑衣人显然也被这个问题问蒙了,冷声道,“我说他不想,你们会放了我?”
绝地认真地点头,“会”
黑衣人见他这个反应,反倒不着急走了,“你知道我是谁?”
绝地点点头,权策担任梅花内卫大统领的时候,无字碑趁机做了不少摸底的功课,同行是冤家,弄清楚梅花内卫的底细,备不住什么时候,大家是敌非友,他知道眼前这人是青蛇娘子,梅花内卫的高层狠人,最是服膺自家主人,若是不然,她绝对到不了权策的床前。
“呵,让敖汉他们吃瘪的,是你们吧”青蛇娘子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将面纱取下,将手上不起眼的一截青色竹节收了起来。
绝地随之松了口气,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青蛇娘子的兵器是一柄青竹剑,剑上有毒,内有机簧,能发射毒针,加上青蛇娘子的妇人身份,三样剧毒之物,占了个齐全。
绝地笑而不语,仍是刚才那一句话,“我家主人,会不会想要见你?”
青蛇娘子表情迷茫了一瞬,苦笑摇头,“他见我,对他没有好处,这个答复,能让你放了我吗?”
绝地蹙起眉,思量了会儿,摇摇头,“不能,主人并不总是将好处看得最重”
青蛇娘子迷惘之色更重,轻声呢喃道,“我见了他,会给他惹祸的,这样呢?”
绝地盯着她看了看,摆摆手,黑衣壮汉网开一面,青蛇娘子毫不迟疑,顷刻间逃远不见。
“老大,这妞儿身材霸道,长得也标致,便是对主人没用,咱们弟兄抓了来受用受用,也是好事,就这么放走,实在太可惜了”有个黑衣壮汉满嘴污秽,惹得不少同伴眉头大皱。
绝地脸色阴沉,瞟了旁边的翻羽和越影,八骏只剩下他们三人,招募了不少人手充实进来,稂莠不齐,“处理好,下不为例”
翻羽拧着一张恶人脸点头,“交给我了,这些夯货没有见识过主人的大场面,太低级”
客舍里,权策从宿醉中醒来,敲了敲脑门儿,感觉一阵阵昏沉,腹中虽没有翻江倒海,却也难受得紧,迷迷糊糊看到手腕上系着个绿色的锦囊,眼睛陡然瞪大,身上的宿醉后遗症立刻消失无踪,迅速用手将锦囊抓在手里,四下里一看,确认并无人影,才小心地拆开,里面躺着一个灰黄色的蜡丸,用力捏了几下,却并未捏碎。
“主人,可醒来了?”沙吒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权策将蜡丸收好,漫应了一声,不片刻,几个侍女捧着盥洗用具进门,伺候权策起身。
待侍女退下,权策将蜡丸交给沙吒符,“跟绝地商量下,取出此中之物”
沙吒符接过,与权策的反应相同,用力捏了一捏,他的力量比权策大得多,却仍旧没能将蜡丸捏碎,沙吒符察觉此物不同寻常,也就没有再硬来,贴身藏好,快步去寻绝地去了。
权策与武攸绪等人一同用了早膳,到圣驾行在排班,随同銮驾启程,去了嵩山。
武后登上嵩山主峰峻极峰,祭祀昊天上帝,又在少室山下举行禅祭地祗,自此,嵩山神正式升格成为神岳天中皇帝,又令河南道在嵩山修缮登封坛、封祀坛和朝觐坛,将嵩阳县改名为登封县,嵩山风景秀丽,武后留恋往返,将行宫设在嵩岳寺。
太平公主全程陪同武后,权策作为她的属官,行止得了自由,他去嵩阳书院拜见了隐居不出的权毅,他穿着松垮的员外袍,正抱着个幼儿怡然而乐,旁边偎依着个笑靥如花的少妇佳人,有妻有子,鸡犬之声相闻,不失为赏心乐事。
算算日子,这个孩童,应当有四个月大了。
“大郎,来瞧瞧你兄弟”权毅心情大好,招呼权策看孩子,模样慈爱,像个悠然自在的田舍翁。
权策凑过去看了看,从权忠的手里接过一个锦匣,捧给权毅,对着姨娘微微躬身,“这是母亲送给姨娘和小弟的礼物,家中事务纷杂,母亲无暇亲自前来,还请姨娘莫要怪罪”
那少妇脸颊涨红,羞涩之余还有惊惶,手足无措。
“你母亲?”权毅仰起头皱了皱眉,半晌才道,“她有心了,为父不在家,你要担当起长子之责,好生看顾你母亲”说着,将幼儿交给少妇,慢悠悠举步回房。
权策目送他远去,没有应声,婉拒那少妇有些畏缩的留宿邀请,径自离去。
这里有他的父亲,却不是他家。
嵩山深处别院,权策得了两张冷脸。
芮莱以手支颐,靠在阁楼的栏杆上,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脑勺以对。
玉奴要好一些,将他迎了进来,亲手伺候他净面更衣,娇俏的身段儿摇曳忙碌,却是板着张清水脸,一丝笑意都没有。
权策心中有愧,掐指一算,自从六道使事件后,他便未曾踏足嵩山,足有一年多的功夫,书信往来倒是没断,却都是指使她们做事的。
玉奴还好,能借着执行任务,到处奔走,芮莱却恪守约定,除了上回到洛阳主持大局,营救权策,真个未曾出过这别院一步。
权策拉着玉奴,狗腿的凑到芮莱身边,“芮莱,权立将那些房产出手,百万贯之约已经达成,你自由了”
芮莱嚯地转过身,挥舞着巴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拍在权策脸上,“你再说一遍”
“芮莱莫要误会,我说的是,你可以自由行动,不必拘在这院子里”权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芮莱将自己的手抽回来,翻了个白眼,脸色好看多了“你眼下去了太平公主府,多照看一下崇敏、崇行”说完转身便走,权策跟上,她又戛然而止,两人险些撞到一起。
芮莱猛然转身,紧紧攥住权策的两边臂膊,眸中泪光闪动,“大郎,人心都是肉做的,你若是再敢这般没有心肝,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话说完,芮莱丢开他,疾步离去。
权策呆呆立在原地,有些无奈,怨他恨他,他都做好准备接受,如今,纠葛渐多,事态却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玉奴走到他背后,轻声道,“主人,芮莱娘子,苦得很,你太久不来,她便会梦魇,夜里哭醒,有时候唤的是武攸暨,有时候唤的是她的孩儿,有时候,唤的是你”
权策干巴巴笑了下,芮莱人生骤然转折,罪魁祸首是武后,他却是可耻的帮凶。
入夜,权策独踞桌案边,案上美味珍馐,琥珀佳酿,手指在膝盖上敲打着节拍,面前,芮莱身着轻纱,悠然起舞,舞曲正是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一曲舞罢,芮莱坐到他旁边,自斟自饮一杯,没好气地数落,“权大郎君,您老人家越发大爷了,如今看了舞蹈,连个巴掌都舍不得拍了”
权策摇头,自顾自上下打量着她,看得芮莱恼羞,拍了他一巴掌,才开口说话,“芮莱,你可知谢瑶环?”
“当然知道,你捧起来的女将军嘛”芮莱疑惑回答,“她与我何干?”
权策卖起了关子,摇头晃脑,笑而不语。
芮莱不忿,正待痛下狠手掐他,门外却响起脚步声,玉奴和绝地几人一同求见。
“主人,蜡丸无法以外力破开,用火烘烤,遇热则化,发现了这个”绝地递上一块东西,形似树皮。
权策伸手要接,被芮莱拦住,她接过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海松木,不怕火烧,这上面写的是,庐陵?何意?”
绝地赶忙说道,“主人,昨夜来人,是青蛇娘子”
权策深吸口气,青蛇娘子并不知道太平公主给他的试炼任务,大抵只是听闻两人有龃龉,传个消息给他示警,庐陵,指的大概是庐陵王李显,这意思,王同皎是李显的人?
这等阴私事情,即便是梅花内卫,要查出来,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必然是早就着手了,作为武后的耳目,能指使梅花内卫的,只有武后本人。
武后为何要查王同皎?得知了王同皎的后台根脚,又会作何反应?
权策嘴角微挑,起了些兴趣,说不定,整治王同皎,并不需要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