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黄彩怡住的房间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南北通透、宽敞明亮,她以为这里的所有房间布局都是一样的,原来不是。
房间至少有十几年的建筑历史,墙体有开裂的痕迹,墙角下有几处发霉的污迹。方形地砖藏污纳垢,有些地方都已看不清原来的花纹。
她视线匆匆逡巡一番,发现四张床上坐着四个老人,都以惊恐的表情齐齐朝他们看来。
“爸,有电视台的来采访你了,你现在还知道电视吗?就是有画像的那种机器。”
老人张了张苍白的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来,看了看卢友东,又用茫然无措的眼神看着突如其来的一群人。
时茉怕吓到老人,不敢继续往前,但下一秒她便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异味。
卢友东突然厉声道,“你是不是又没穿纸尿裤?”
坐在床头的老人慌乱地用手抵在自己的胸前,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热。”
“热?热你就拉在裤子上?”卢友东大声吼了起来。
老人双手抱在头上,哇哇地叫着。
时茉转身和后面的梁凯交换了一下眼神,上前一步,“卢先生,不然你们先整理一下,我们到外面等一会儿。”
卢友东满脸怒容地转过来,不消一秒钟他又换上无奈的表情,重重叹息一声,说道,“让你们看笑话了,也好,你们先到楼下坐坐,我这边让人清洗好,不然也没办法采访。”
从楼栋里走出来,时茉觉得天气更闷了。因为来过一次,所以她对这边还算有点印象,和养老院的管理人员打过招呼后,她带着拍摄团队借用了活动室。
活动室宽敞,还有冷气,几人暂时得到休憩。
梁凯趁着无人的时候,走到时茉身边,低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卢先生有点怪?”
时茉沉默不语,眼神肃穆地望着前方。
她想起了卢启善老人那张惊慌失措的脸。
哪怕得了一样的阿尔兹海默症,他和黄彩怡真是天壤之别。也许是病情不一样,但两人的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卢启善失智了,但人本能的反应不会有错。
很明显,他很怕自己的儿子。
梁凯跟她合作这么久,也看出了问题的端倪。但现在撤回去,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时茉先按捺下自己烦躁的情绪,继而安抚梁凯,她不动声色道,“先等等看,不急。”
静下来的时候,她想起了黄彩怡,那个笑容和蔼的矮小女人。
来一趟也很难得,时茉决定顺道去看望黄彩怡。
和梁凯打过招呼后,她戴上遮阳帽,快步走出了活动室。
来到黄彩怡居住的房间外,她先闻见一阵阵欢声笑语,其中黄彩怡的笑声最大,隐隐的,还有一点男人的笑声。
声音有点熟悉,她驻足,心想不会这么刚好吧。就在这个空档,她透过不大的门框,和男人的眼神撞上了。
宋勉诧异着站立起来,往外走,“你怎么在这里?”
时茉的视线继续往里,除了黄彩怡,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一条连衣裙,盘着丸子头,身材婀娜,面容姣好。
看样子是一起来看望老人的。
原来他也会带别的女人做同样的事情。
这个认知,让时茉心里莫名地很不是滋味。她想她真是心理不健康的一个人。
“傻掉了?”
时茉回神,她嫣然一笑,“这么巧,我们今天刚好在这里要拍摄节目,我就来看看阿姨,没想到你……你们也在。”
宋勉看她的目光深沉,“进来。”
“小勉,这位客人也是你朋友吗?”
她一现身,黄彩怡便拘谨地站了起来。
果然不记得她了。
宋勉没有立刻回答老人的问题,而是搬了一张单人扶手椅过来,“坐吧。”
“谢谢。”时茉低声说道,在侧身坐下时,她探测到来自对面的眼神,一道带着敌意的眼神。
宋勉让她坐下后就站在她身边,说道,“给你介绍一下,她叫李安亦,你应该有见过的,我的同事,以前也在酒馆当歌手。”
她见过的?
时茉诧异地看向年轻女人,女人礼貌性地对她点了一下头。
在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想起来在医院楼梯口,一个怀了孕的女人蹲在地上哭。
她猛地转向宋勉,后者正垂眸看她,眸底含笑,将她面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你好,我叫李安亦。”年轻女人开门见山道。
时茉:“我叫时茉,时间的时,茉莉的茉。”
“我知道你,”李安亦声音偏大,说话也喜欢直截了当,“宋勉跟我提起过你。你是一名记者?”
时茉回道,“是的,我是东升台的记者。”
“东升台的记者啊,这职业很高大上。”
李安亦明明是在夸她,但语气带上了一点轻佻的意味,让人听着更像是讥讽,但时茉不想深究,权当好话来听了,“还好,一个月工资也没多少。”
李安亦笑得意味不明,“哪像我们,也就吃青春饭,等哪天年老色衰了,观众不买账,混的地方都没有。”
这话酸味太浓,听得时茉浑身都不舒服,她索性不说话,站立一旁的人却开了腔,“记者是比我们在酒馆当驻唱歌手要体面一点,她从学生开始就写得一手好文章,当记者最适合她。”
不偏不倚的一句话,但他站在谁的立场上,一目了然。
李安亦果然没再吭声。
时茉看了一眼手机,“我要先走了。”
“你们在哪里采访?”宋勉问道。
时茉站起来,和他的距离一下拉近,闻到了一股清新的皂荚味。她的眼神大胆地往上提升一点,看到他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
“就在前面一栋楼。”
他的喉结随着他讲话蠕动,“回去跟同事一起回?”
“嗯,我们开了采访车过来的。”
宋勉沉默两秒钟后说道,“走吧,我送你过去。”
那一刻,时茉产生了一种不应该有的错觉,就好像他送她过去,是为了能和她多呆这一点时间。
也许这种错觉是她的,因为当他提出这个要求时,她神色淡然地点点头,但心里却像一瓶刚刚开启的气泡水,不停地往外冒着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