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叔叔累吗?有没有感到厌倦的时候?”
“他照顾我大半辈子,现在刚好轮到我照顾他啦。”叶青筠莞尔一笑,“对我来说,照顾怀慕累我倒不怕,就怕他走失。”
“大概得病后三年吧,有一次他说要下去帮我买酱油,然后就没回来。我们把所有的街道、商店,他常去的公园,小区内内外外全都找遍了,还是找不到他。”
时茉疑惑地问道,“知道叔叔有这个病,没给他的身上放一些联络方式吗?比如家庭住址,还有电话号码之类的。”
“平时都有放的,做成卡片塞在他的口袋里,儿子还给他买了GPS定位器,戴在手上。那天刚好他刚刚洗完澡,衣服刚换的,定位器也忘了戴。”
时茉:“最后呢,是怎么找到叔叔的?”
“在派出所里找到的。我刚看到他时,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脸红肿了一大块,衣服也脏兮兮的,面色惊惶。”叶青筠在自己的脸上比划着。
“是一个好心人送他到派出所的,因为问他一问三不知,就只能送到派出所了。”
叶青筠边说边笑了,“当时民警问他叫什么名字,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时茉摇头。
“他说他叫叶青筠。”
叶青筠笑得泪花都在颤抖,时茉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我就算忘了全世界,也会紧紧地记着你的名字。这是我对你无言的深情。
“当时我们带他回家,他已经吓得无法开口说话。”叶青筠用指腹压了压眼窝,叹息一声道,“那模样真是太可怜了。”
除了白天防止欧阳怀慕走失,连晚上睡觉,叶青筠也要小心防范。
叶青筠说道,“晚上他会梦游,走出家门。”
时茉难以置信地看着叶青筠。
叶青筠突然对她眨眨眼,“不过这个我不怕,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我就用我的围巾把他的手和我的手绑在一起,”叶青筠左右两只手靠拢在一起,“他一动我就跟着醒,所以他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
说完,叶青筠满意地笑了。
后来,时茉也是从他们的女儿欧阳亦那里得知,他们的母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得的失眠症。
今天是第一次到欧阳家录影,恰好欧阳怀慕被欧阳凡带出去游玩,时茉只能先采访叶青筠。
这次采访时茉原本打算拍摄1-2个小时,最后她和梁凯在欧阳家足足拍了近5个小时。
采访最后,叶青筠还透露了一个欧阳怀慕的小糗事。
时茉配合地说道,“想听!叶阿姨,您说吧,我一定不会对别人说的。”
叶青筠才不相信她的鬼话,她用眼神朝对准她们的镜头瞥了瞥,意思是就算你不说,到时候电视上一播,谁都知道了。
时茉见行迹败露,捂嘴笑了。
“其实,得了这个病也不全是坏事。他一直是一个心事重的人,也怪我,什么事都不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他。自从得了这个病,他反而变得快乐了不少。”
这个快乐,应该不是叶青筠真的想要的,但事已至此,不能改变命运,就只能改变心态了。
“有一次他在公园里遇到一个老太太,开口便说,‘你真漂亮,我爱你啊。’当时我吓坏了,赶紧跟人家解释道歉。”
时茉猜测着欧阳怀慕会有这种行为的原因,“其实这是他对别人表达善意的方式,对不对?”
“对对。”叶青筠点头道。
时茉:“就像一个天真赤诚的孩子一样,没有别的心眼,只是发自内心的表达。”
“是的。”叶青筠笑道,“我以为那个老太太很生气,结果她不但没生气,还很感激地对我说,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样动人的话。”
后来在播出时,在征求过叶青筠的同意后,一刀没减地全部保留了下来。
很多观众都看哭了,表示从今天起要对自己所爱的人多说说这样的情话。
老城区的房子低矮,被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掩映住。护城河一路蜿蜒向南,河边两排垂柳姿态妖娆。夜幕降临,岸上用来装饰的灯光倒映在河中,波光粼粼。
时茉和梁凯行走在人行道路上,两人拍了近五个小时,都是筋疲力尽。但新一期的节目有了着落,时茉的心是接手《听》之后最为安稳的。
“梁哥,前面好像有大排档,走,我请你哈啤酒。”
梁凯的行囊沉重,隔着厚厚的镜片,他看到前面不远处袅袅升起的烟火,一脸的倦容毫不掩饰,“哈啤酒就算了,随便吃点吧,我晚上还要剪片子。”
“也对,走吧。”晚上她还要写稿子,确实不适合哈啤酒。
梁凯是地地道道的清海市人,他对清海的变迁比时茉要清楚得太多,“以前这里就是市中心,这是主干道,前面那栋建筑物以前是百货大楼,清海市最繁华的地方。”
时茉顺着梁凯的指向望去,似懂非懂地想象着当年最繁华的样貌应该是什么样的。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茉正抬头跟梁凯聊天,余光突然扫到对面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
“走吧。”
薄暮冥冥,还没等她认清那个身影,梁凯突然催她,时茉嗯一声心不在焉地跟着梁凯穿过斑马线。
等她走到马路对面时,那人早已走远,而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女性。作为一名记者,她的观察力要比普通人还要仔细一些。时茉看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拳头,这个范围表明这两人绝对是熟稔的关系。
“在看什么?”梁凯的视线也和她看的一个方向望去,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看着马路那边。
时茉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以为遇到熟人。”
“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吧。”他们早已错开一个十字路口,万一不是也挺尴尬,就算是,那又怎样呢?
走到夜市,时茉选了一个花甲米线,梁凯则要了一份炒河粉。
他们的生活真的不精致,按时吃上饭什么的都算是好的了,有时候忙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
露天大排档,油渍污垢随处可见,时茉却是视而不见,拿了几张抽纸随意擦了塑料椅和桌面,就坐下了。
最早被派来和时茉合作,梁凯打心底很不愿意。太稚嫩了,而且小女生大多娇生惯养,很多苦都吃不了。
没多久,梁凯便亲手打破了对时茉的偏见。这也是为什么时茉比他小八九岁,他还是总听她的原因。
时茉拿了一次性纸杯倒了廉价茶水放在梁凯面前,“梁哥,你坐一会儿,我去打个电话就来。”
梁凯点头,“去吧,等米线好了我叫你。”
时茉拿起手机走出红色遮雨棚,拨了宋勉的电话。
“喂。”男嗓清冷,特别是在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疏离。
时茉像是猛然惊醒,话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她这是在干嘛呀。
宋勉见她不出声又说道,“时茉?”
“嗯。”
“怎么了?”他笑着问道。
她突然想起那两个身影,靠得很近的两个身影。
虽然距离很远,虽然视线不太好,但她只要一眼就可以确定,刚才那个人是他,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和哪个女人走得那么近,包括她,也没有能和他那么近过。
“你……现在在哪里啊。”时茉急忙解释道,“我刚刚看到一个人长得很像你。”
“你在哪里?”
“在鹭安路这边。”
宋勉骤然回身,四处环顾,“我现在就在鹭安路这边。”
没错是他了。
接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印证了她的猜测。
“怎么了,小勉?”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还叫他小勉。
时茉的心头霎时间堵上来一股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