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纪录片的后期制作,江珊抓着全组人员开了近三个小时的会议。
开完会后,每个人走出会议室时都是一脸麻木、两眼空洞的表情。按照李楠楠的说法,就是身和心都被榨干了。
一个女编辑欲哭无泪,“我现在累得连我老公都不想睡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江珊不能理解她的诉求。
女编辑真的要哭了,“我老公会不会以为我出轨了呀?”
江珊肯定道,“绝对不会。”
“真的吗?”女编辑好感动,“珊姐,你没在骗我吧。”
江珊点点头,“没有,你可以去照照镜子,我敢保证你老公见了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也不想跟你睡。”
女编辑:“……”
这个栏目组还能不能有点人性,有点爱了?
她在这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到底是为了辛劳为谁忙?
李楠楠耷拉着脑袋,“我也差不多了,我都快一个星期没跟我富二代约会谈恋爱了,再这样下去,我都怕迟早要失去我的富二代。”
时茉路过时拍了拍李楠楠的肩头,“那你确实要谨慎一点。富二代好找,但像你男票那样智商不太高的富二代,整个清海市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李楠楠:“我男票智商挺高的啊,本科中科大,研究生斯坦福呢。”
江珊无情补刀,“傻孩子,但凡智商高一点,也不至于对你这么死心塌地。”
“那是因为我等了他那么多年呢。”李楠楠寡不敌众,挺委屈的,“珊姐,你不要扼杀我和富二代之间脆弱的爱情好吗?”
江珊点点头,“去,给姐冲杯咖啡,姐就大发慈悲心放你回去和你富二代卿卿我我。”
李楠楠对着江珊比了个心,“珊姐,爱你。”
比完心,李楠楠屁颠屁颠地就去给江珊冲咖啡去了。
几人笑了,女编辑点评,“真是傻人有傻福。”
江珊看到时茉便收了笑容,“你一个单身狗还有脸在这笑?她比你还小几岁,你看看人家,感情抓得多紧。”
时茉:“。”
时茉以为脱离了张琦就没人催她交男朋友,但是她还是想得太简单,江珊完美继承了张琦的衣钵,三天两头地催她,甚至比张琦还狠。
江珊埋汰人以后,转身离去,“现在才八点多,抓紧时间下班,出去撞撞桃花运,都快三十的人了。”
时茉转头,视线突然和女编辑相遇,女编辑挤出一丝同情的微笑,“时茉啊,找男人这事确实挺难的,但你也不能光靠老天爷,自己也要好好努力。不过你条件这么好,会找得到的。”
时茉诚恳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被安慰到,谢谢。
回到办公室,时茉整理好电脑后关机,离开前特意去卫生间,从包包的最底层找出一管奶茶色的口红,画完后她才满意地离开。
和宋勉的那通被打断的电话,就像一根羽毛不停地在她心头上挠着,害她开会时开了好几次小差。
从电视台园区出来,时茉叫了一辆车,目的地为香亭街。
东升台到一米阳光不太远,不堵车的情况下十来分钟就能到。由清海大道转南一环,再上沿河路高架桥,从沿河路高架桥下来后再行驶几分钟就到香亭街。
这个时间早已错过晚高峰,但车刚刚转出清海大道,便被堵在南一环上。
“前面好像发生车祸了。”司机抻长了脖颈,判断道。
时茉不禁焦躁,她掏出手机开了导航,刷新后,通行情况果然由原本绿色的转变为暗红。
南一环路每天都在堵,从早堵到晚,但堵归堵,至少也会龟行向前。而现在,寸步难行。
“这要堵到什么时候?”透过挡风玻璃,时茉看到一眼望不到头的一长串红色尾灯,心焦问道。
司机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笑了笑,“谁知道,你也是运气不好,刚好撞上。”
运气不好。
时茉特别不喜欢听到这个,她现在心里太忐忑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掐断她那根绷紧的神经。
不管了。
下午在电话里她都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和宋勉挑明了。
是死是活,她都不管了。
司机正在群里发语音,“南一环堵死了,南一环堵死了。”
群里也有人说话,“妈的,我也被堵在南一环。”
语音轮流播报,“大家请注意,南一环堵车很厉害,根本走不动。”
时茉抓着头发,心急如焚也只能干等着。
最终在南一环上堵了近半个小时才见前面的车龙才有松动的迹象。
小车终于启动,时茉喘过一口气。
在经过一段隧道时,时茉看到地面上到处纷飞的黑色碎片,依稀可以看到车祸时的惨烈程度。
抵达香亭街时将近十点,但这个时间对一家酒馆来说不算晚。
推开一米阳光的玻璃木门,门里的服务生礼貌说道,“不好意思,今晚我们酒馆被人包场了。”
时茉一愣,说道,“我来找宋勉。”
“宋勉?”服务生见过很多来找宋勉的,上班的女职员,在校的女学生,但他一打量时茉便恍然大悟,“你是时记者吧,你等一下,我进去帮你问问看宋勉走了没,大概半小时前他还在这唱歌。”
时茉微笑,“那麻烦你了。”
几分钟后服务生走回来,还是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宋勉已经走了。”
“走了?”时茉诧异,诧异过后便是巨大的失落。如果没有堵车,她也不会和他失之交臂。
“好,谢谢。”
时茉退出酒馆,站在门外给宋勉打电话。
结果,机械提示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站在人来人往的香亭街,时茉踟蹰片刻后转身离去。
此时酒馆的茶室里,萧朗正点头哈腰地打电话。
“其实也没什么,就一点小事得罪了孙总……是,是,年轻人做事就是不懂规矩,回来我一定会好好教他做人……对对对……好的,吴局长,那就拜托吴局长了。只要人放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的……好的,好的,那我先不打扰吴局长了。”
挂断电话,萧朗啐一声“孙子!”把手机随手扔到茶桌上,面色铁青。
杜妄着急,“萧哥,怎么样,这个吴局长愿意帮我们保人吗?”
“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萧朗叹一口气,眉头紧锁,“这事可大可小,万一那个孙子咬着小勉不放,那小勉可就吃亏了。”
“孙瑞峰不敢动洛宁川,跑来找宋哥的麻烦,那我们要不要去找洛宁川,看他那边能不能找到人把宋哥捞出来?”
萧朗没松口,“看看再说吧,要实在找不到人,最后一步再去找洛宁川。”
萧朗开了十几年的酒馆,生意是不温不火,但三道九流上的朋友还是交了一些。只不过所谓的这些朋友都要有利可图才肯称兄道弟,不然没几个人会替他们蹚浑水。
“刚才时记者来找宋哥。”
萧朗一怔,“你告诉她小勉的事了?”
“没说,”杜妄说道,“宋哥被带走之前不是叮嘱过我们不要告诉时记者吗?我哪敢说?”
半个小时前,酒馆里来了两个民警,说有人去派出所立案,说宋勉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要追究他刑事责任。就这样,宋勉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取证。
那天晚上天黑,萧朗也没看到宋勉到底把人打成什么样,万一真把人打伤打残了,判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也是说不准的事。
想起宋勉曾就因为同样为人出头而吃了四年的牢饭,萧朗就焦躁不安。
沉思几分钟后,萧朗又拨打了几个平日里没怎么来往但来头不小的人物的电话号码。
他不能再让命运重蹈覆辙。
宋勉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但几个号码打完,萧朗都没有得到一个完美的回复。
杜妄在一旁干着急,“要不然萧哥,打时记者电话吧,让她帮忙联系洛宁川。孙瑞峰那个无耻小人还不知道会怎么咬宋哥,万一他真要告宋哥怎么办?”
萧朗目光笔直地盯着一处,毫无反应。足足有近五分钟,他才微微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手机。
“萧哥?”杜妄小声叫道。
萧朗依然没有理会他,手指悬在屏幕里的数字上,迟迟不肯落下。仿佛按下的不是阿拉伯数字,而是万丈悬崖。
就在杜妄耐心全部告罄时,萧朗的手指终于落下。杜妄惊讶地看着他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着。
一串电话号码形成在手机界面上,每一个数字都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扎在萧朗的心底。
心,好久都没有被这样碰触过了。
连沉闷的疼痛感都带着尘封的意味,让萧朗很不习惯。
最后,拇指像是有意识,又像是无意识般,在拨打键上点了一下,那串号码就这样拨了出去。
随后,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嘟声——
电话通了。
十几秒,萧朗感觉过了十几年那么久,然后一个熟悉又很陌生的女声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闯入了他的耳膜,“喂,您好。”
杜妄看到萧朗整个人都怔住了,就像水泥凝固了那般。
萧朗嘴唇微微抖动,张了两次都没有声音发出来。
对方又出声,“喂,您好,请问您找谁?”
“陈菲,是我,我是萧朗。”萧朗终于出声了,虽然第一声还是破了音的。
通话静止了。
时隔多年,他再打她电话确实突兀,他们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是。
萧朗咽了两下唾沫想清个嗓子再说明来因,却在下一秒听到了“嘟”的一声切断音。
萧朗不敢相信地拿下手机,手机界面恢复成原貌,告诉他通话确实已经结束了。
陈菲挂了他的来电。
杜妄无意之中见证了他的尴尬和难堪,不知道要不要出言安慰,却见萧朗自嘲地笑了笑。
当初和陈菲分手分得那么不体面,他还去她的婚礼上闹场子。就算这么多年过去,那女人依然对他恨之入骨。
真是太会记仇了。
杜妄的脑子缺根弦,一时没绷住自己的好奇心,问得挺小心翼翼,“萧哥,这、是谁啊?”
萧朗面有愠色,手机重重倒扣在桌面上,厉声问道,“跟你说你认识?”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么?”杜妄杠他一下。
萧朗凌厉的眼神投过来,杜妄立即识相地噤声,不再抬杠了。
是那个小心眼的女人挂他电话,和杜妄没关系,萧朗瞪了他几眼也没再说什么,他要想办法把宋勉捞出来才是正事。
萧朗烦闷,从烟盒刚倒出一支烟,手机响了起来。他垂眼一看,立即怔住了。
刚刚果断挂他电话的人居然又打回来了。
杜妄指着手机,“萧哥,接啊,一会儿断掉了。”
萧朗的指间还夹着烟,慌乱之下总算点了接听键,“喂。”
在酒馆里,萧朗就是土皇帝,整个酒馆都他一个人说了算。从进酒馆当驻唱歌手开始,杜妄还从没见过萧朗吃瘪的样子。
眼下是第一次。
和刚才礼貌问他是谁不同,这次陈菲的声音凶神恶煞,“说,找我什么事?”
萧朗的嘴角潜意识地就上扬起来,这个样子才叫做陈菲,才是他认识中的陈菲。
“这么多年了,还恨我呢。”萧朗笑问道。吊儿郎当的语气,一如当年。
陈菲没出声,好几秒后才冷着声说道,“少废话,找我什么事?再不说,我再挂电话。”
这次萧朗不敢再轻慢,难得严肃的口吻说道,“想求你一件事。”
在陈菲的印象中,萧朗根本就不是会求人的人。当初想要挽回她,他宁愿搅了她的婚礼也不愿求她半句。
而现在,这么多年没联系,他居然开口求她。
萧朗见陈菲半天没反应,立即识趣道,“要觉得为难,就当做我没打这个电话。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也是随便打的,没想到你电话号码这么多年了还没换,是不是怕我找不到你啊?”
杜妄在一旁,嘴巴都听得合不拢。前半部分说的还成,这后半部分完全是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呐。
萧朗还是当年那个嘴贱的萧朗,但陈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的陈菲,她没着萧朗的道,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你先说什么事。”
她知道按萧朗的脾气,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就算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萧朗的智商终于在线了一回,他一五一十地把宋勉和孙瑞峰的事说了一遍。
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也明白萧朗打她这通电话的目的后,陈菲不再沉默,但也没有一口气答应他,只是保守说道,“行,我知道了,我让老蒋跟孙家那边打个招呼,看这事能不能私了。”
老蒋,就是陈菲的丈夫,蒋禹。
萧朗突然觉得胸闷得厉害,“好,我先替小勉谢过了。”
陈菲没见过他低过头,问道,“那个宋勉,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算不上重不重要,就是看他挺可怜的。”
萧朗突然想跟她说一说宋勉的身世,但说来话长,他们多年不见,再见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萧朗及时打住。
陈菲也没追问,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后便挂了电话。
这次他没有和陈菲争吵,而是罕见的和平友好。
萧朗看着还夹在手中的烟,拿起打火机,点燃。
杜妄焦急,“怎么样,这个叫陈菲的愿不愿意帮忙?”
闻声,萧朗的脸色一沉,“陈菲也是你叫的?没大没小。”
杜妄审时度势后谨慎地说道,“那……叫菲姐?”
萧朗翻他一个白眼,杜妄知道叫菲姐是安全的,“萧哥,这菲姐是什么来头,能摆平那孙子?”
萧朗不说话,一团又一团的烟雾从他鼻腔里缓缓吐出。就在杜妄以为萧朗不会回答他时,他又听到萧朗说道,“她没什么来头,但她老公在省直机关上班。”
萧朗说得隐晦,但杜妄不傻,省直机关有很多行政机关单位,但那个菲姐的老公一定是在高位。
“而且,她老公和孙家是姻亲。”
杜妄惊讶,居然这么巧合。
萧朗点掉半截烟灰,把话说得更明白,“她老公的姐姐嫁给孙家长子。”
“哦,那也就是孙瑞峰的嫂子?”杜妄恍然大悟,“那这样看的话,如果那个菲姐肯帮忙,宋哥不就有救了?”
萧朗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就要看陈菲念不念他这个旧情了,不念,照样没救。
有时候,时间还真是脆弱。当初陈菲一言不合就嫁给了蒋禹,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他。这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和蒋禹生了几个孩子。
借着尼古丁,萧朗缓着一阵又一阵日久岁深的心痛。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乍然翻出来,还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痛是无所谓,他是惊讶于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当年的事,他居然还会心痛。
在打陈菲电话之间,那些看似有头有脸的人物,在电话里跟他说的都挺动听,什么尽力而为,尽量帮忙,萧朗却都不当一回事。
而陈菲什么都没跟他保证,只是会帮他跟蒋禹说一下,萧朗竟信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