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文杰凝神,似乎在搜寻着这几天以来宋勉的蛛丝马迹。
自从知道宋勉和胡木子一起出去旅游,时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在痛苦地挣扎着。现在罗文杰的这番话犹如是递给她一根浮木,时茉紧紧抓着。
“什么意思,罗哥,你说清楚。”
罗文杰不知道她和胡木子之间的纠葛,他只是客观地叙述给时茉听,“之前你采访我,小勉看到我家里没有电视,便说要给我买电视机,说这样我就可以收看你的节目。”
“前几天他给我买的电视机到了,然后就帮我预约了上门安装的师傅。但我一直等都没等到安装师傅联系我,我就给小勉打电话,谁知道连着两天都是关机。”
“我不放心,但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就只能来老毛这里碰运气。”
罗文杰一席话突然点拨开时茉。
她转身就要走,“罗哥,你先回去,我去一趟酒馆。”
“等等,手机号码,你留一个手机号码。”罗文杰提醒道。
时茉念了一串数字,让罗文杰记下,又快步冲到路边,拦下一辆空车,赶赴酒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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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妄这个倒霉催的,跑了一趟锦绣花园,又跑了一趟东升台,最后全都落空。手里握着时茉的手机号码,偏偏又是打了没人接。
站在东升台的大门外,杜妄绝望地给萧朗打电话,“喂,萧哥,我找不到时记者怎么办?东升台的人不给我进去。”
“你算哪根葱,人电视台会让你进去?”
杜妄:“……”
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就这么不担心他万一承受不住怎么办?
可是下一秒萧朗给他的打击更大,“时茉现在就在酒馆,你别找了。”
杜妄激动地吼了一声,“萧哥!”
“干嘛?我又没聋。”
杜妄委屈得要死,“时记者在酒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好找。”
萧朗冷笑一声,“不给你小子一点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乱说话。”
听起来好有道理哦。
杜妄投降,“好的,萧哥,我现在就回酒馆。”
找到人,误会就能解开,他也不用死,想到这里,杜妄骑上萧朗的摩托车,风一样驰骋回酒馆。
酒馆那边,时茉再一次坐在茶室的木长凳上,只不过这次坐在她对面的人换成了萧朗。
“宋勉去哪里了,拜托你告诉我。”
萧朗一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一手拿着茶壶,侧着身,笑容竟有几分奸邪,“如果我告诉你,我怕你会后悔问我这个问题。”
“后悔?”时茉摇摇头,“现在我只想知道宋勉的安危,其它的没那么重要。”
“如果时记者只是想知道这个,那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向你担保,小勉很安全。”
如果这个时候时茉还没觉察出其中的猫腻,那她这个跑了几年新闻的记者就白当了。
“很安全的地方,却要手机关机,连面都没露一下,”时茉莞尔一笑,只是笑意很冷,“萧老板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萧朗眼神一顿,一丝愕然从他眼底划过去,“实话?这就是实话。时记者别着急啊,过几天,就几天,我就把小勉完璧归赵,完璧。”
说着,萧朗还老不正经地挤了个媚眼,特意将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
不得不说,萧老板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浓眉深目,脸廓硬朗,男人味十足。
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不算老。若是和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比,又多了一些生活的阅历和经历,身上的那点成熟的魅力很难被人忽视。足以满足爱好大叔这一款的小女生所有的幻想。
就是这流里流气的做派,时茉实在不敢苟同。她想不通,宋勉是怎么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
萧朗故意把话题往女生听了都会羞涩的方向引,可惜他低估了时茉的段位。
“完不完璧的,以后有机会要验了才算。现在,麻烦萧老板别岔开话题,言归正传,宋勉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这女人,真不好糊弄啊。
宋勉那人,看着不问俗事,做什么都云淡风轻,居然看上这么一个厉害的女人。
萧朗用小拇指指甲在头皮上挠着,要笑不笑的表情,“麻烦嘛,是有一点,但不大,所以时记者不用担心,过几天就好。”
“过几天……”时茉低声复述着萧朗的话,又问道,“他现在是不是被拘留了?”
萧朗一愣。
时茉皱眉,开始复盘这几天宋勉的诡异行为,得出结论,“是不是孙瑞峰来找他的麻烦?”
他那么一个人,生活简单,和人交怨都没有机会。唯一的一次就是为她出头而得罪了孙瑞峰。
“萧老板,宋勉犯傻,你也跟着他吗?为了他,我都提心吊胆了几天了。”时茉的眼眶发涩,露出了她进入酒馆以后脆弱的一面。
萧朗动容,他想,宋勉做的一切都不算白费。
见瞒不住了,萧朗嘴角又勾起玩世不恭的笑,他摊开双手,“跟我没关系啊,是小勉这么交代我的,说别让你知道这事。”
时茉扬起头,不说话,愣了一会儿,又问道,“宋勉什么时候被带走的?”
“三天前晚上。”
这和她联系不上宋勉的时间不谋而合,“这两天你有没有进去看过他?他在里面好不好?有没有被打?”
“下午我刚去拘留所看过小勉,还行,感觉还胖了一点。放心吧,现在人都讲文明,不会乱动私刑的。”
不管萧朗怎么安慰她,时茉只要一想到宋勉被刑拘,心脏就不停地收缩着,紧得人难受。
她压着那股难受劲,冷静问道,“孙瑞峰那边想怎么样?”
那天晚上,孙瑞峰被她踢了一脚,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宋勉往死里揍了一顿,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萧朗这次实话实说,“他去做了伤势鉴定,本来想告小勉,不过我这边找了人,把这事压下来了。那孙子也愿意私了,所以我才叫你不用担心嘛。”
“要怎么私了?”
萧朗敛下眼睑,嘴角的笑模棱两可。
他要怎么说他是用他留在陈菲那里最后一点脸面换来的孙瑞峰的私了?
那天他打了陈菲的电话,陈菲只说动用蒋禹的关系看能不能说动孙瑞峰私下解决,之后就音信全无。
他以为陈菲还记恨着他当年混蛋的事,不会帮他这个忙。谁知今天上午陈菲又打来电话,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但孙瑞峰非要宋勉拘留十五天。
十五天就十五天,总比关个三年五载的好。
陈菲说完事就把电话给挂了,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让他客气也好,虚伪也罢的道谢都不给机会。
可见她当年有多恨他,恨到现在都还不能原谅他。
“总之这些事我自有办法,时记者就不用问这么多了吧。”
萧朗的笑变得疏离,时茉也很识趣,不再紧追不舍,“这次的事算我欠萧老板一次人情,我会记着的。”
“不用你记,你只要记着,小勉是为了你差点要蹲大牢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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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宋勉不是和胡木子出去旅游,时茉的心情并没有轻松多少,她反而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
从酒馆出来,时茉先是给罗文杰打了一通电话。自然不会把实情告诉罗文杰,除了徒增他的担忧外没有其它任何的作用,只说是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商业演出。
电话打不通是因为手机丢了,手机卡还没来得及补办。
罗文杰相信了她的话,挂断电话前总算把心放了下来。
走在香亭街上,时茉杂乱无章的情绪浮浮沉沉。
第一次犯事被判了刑时宋勉多少岁来着?
十九岁。
那时他刚刚经历过家破人亡,被逼着四处流浪,成了孤魂野鬼一样的人。
好容易安定下来,遇到良师,能上自己喜欢的大学,生活似乎终于对他网开一面了,谁知道转念之间,他就堕入无边的深渊,由一个音乐保送生沦为阶下囚,人生未来一片黑暗。
当时的宋勉该是多么绝望,时茉想象不出来。
四年的牢狱之灾,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出狱之后,辗转来到清海市,如果不是遇到萧朗,他又会在哪里流浪人生?
而现在,为了她,他再一次身陷囹圄。
就这样,她还差点以为他是和胡木子在一起。
“喂,你这人没长眼睛啊,撞了人连个对不起都不会说吗?”一个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拉住了时茉,等她把人拽了回来,一下又愣住了。
看到时茉一脸的泪水,那中年妇**沉着脸,撒开手,“算了,算我倒霉。”
随后嘴里不知道嘀咕着什么便走了。
时茉不知道陌生女人为什么要突然拉住她,见人走了,她又接着往前走。
回到锦绣花园,时茉径直去了宋勉的房间。
房间照旧空得厉害。她送的那束向日葵早枯了,不管宋勉怎么精心照顾它。
坐在他的床上,时茉抱起被子,嗅了嗅。清淡的皂角味道,和他身上的如出一辙。
闭上眼,时茉觉得困了。她头一栽,倒在枕头上,身体一缩,就这么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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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压抑了这么多天,时茉却是难得睡了一晚上,连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清醒的时候,才发现昨晚上睡在宋勉的床上。
她起身,把被子枕头全都恢复原样,然后到浴室里洗了个热水澡,从头到脚捯饬干净后去了电视台上班。
还没到办公室,在走廊的时候,看到洛宁川正站在那里,抽着烟。
这架势,显然是在等人。
时茉只顿了顿便走了过去,嗓音清亮,“台长,早。”
洛宁川闻声转过头来,他的眉眼长得深邃,看过来的目光也似乎多带了几分热度,“早。”
前面没几步路便是纪录片的办公室,而她是纪录片的制片人,他站在这里,八成是来找她。
时茉直接问道,“台长找我有事?”
洛宁川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打量许久后才问道,“我听江珊说昨天下午你请事假?”
时茉面容一僵,这种时刻被人关注的感觉对她来说,不是太好。
洛宁川感觉出她的抗拒,自圆其说道,“我就是随便问问,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知道。”时茉边说边想,“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下午人累了,有点扛不住,下次我会注意。”
“是不是上次受的伤还没好?要不要再休息几天?”洛宁川沉声问道。
时茉笑笑道,“不是,主要是每天都在围着片子转,有点疲劳了,想偷偷懒。”
“这个栏目开始得确实仓促,是我考虑不够。如果组里人手不够,我再去外包公司找些人来帮忙。”
时茉谢绝洛宁川的好意,“不用,前面的一部分剪好的片子发到总编室了,还剩一部分,离开播完全来得及。”
“样片我看过了,挺好的。”洛宁川眉头舒展开来,落下的视线更为温和,时茉稍微一接触就挪开了目光。
洛宁川的眼底有晦暗的光掠过,“那行,要是不舒服就直接跟我说。这段时间辛苦了。”
时茉呆在原地,看着洛宁川走的。
至于她为什么不跟洛宁川说宋勉的事,时茉自己也说不清楚。
既然萧朗说事情已经摆平了,那就不需要多一个人知道。况且宋勉连她都不想知道,更何况是洛宁川这个外人。
等洛宁川刚刚转进楼梯口,时茉转身就进了办公室。
那天晚上,时茉在机房里忙到十点多才最后一个走出机房。
江珊肠胃不适,扛到下班才匆匆去了医院输液。李楠楠被富二代男友拉去参加家族聚会。梁凯则被他妈逼去相亲。
在走出机房前,时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发到宋勉的微信上。
“十点多了,准备下班。晚饭还没吃呢,你说我是去吃花甲米线还是去吃海鲜炒面?”
前几天她一天两三条的微信发给他,现在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回她信息,但时茉还是想和他说说话。
手机屏幕上,只有她的自说自话。
时茉只是盯着他的头像半晌不动,等屏幕快要黑下去了,她才摁了锁屏键,放入包中,走出了机房。
哪怕她忙了一整天,此时依然不觉得有任何困意。打车时选择的目的地竟是香亭街。
香亭街囊括了吃喝玩乐,高级的餐厅隐藏在一排排的建筑楼里,烟熏火燎的大排档也有,就摆在街边。
时茉在路口下车后,并没有往里走,而是就停在了小吃街边。
原本她纠结的是吃花甲米线还是吃海鲜炒面,但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看到旁边就是一个卖烤冷面的,她走过去,要了一份烤冷面。
雨下得很突然。
烤冷面还没好,时茉便听到街上的脚步凌乱匆忙,她转眼去看,行人都在紧张地跑动着。
路面星星点点地被打湿时,她才发现是下雨了。
她站的地方有遮阳棚挡着,时茉就不忙着避雨,而是和老板聊起天来。
“你们晚上摆到几点啊?”
老板一边利落地用铲刀切断,装入纸碗里,一边回答时茉的问题,“一般两三点。”
时茉接过烤冷面,“下雨了,会影响生意吧。”
老板笑笑道,“无所谓了,反正也就糊口饭吃,天天好天气也赚不了大钱。”
时茉用竹签扎了一块冷面塞进嘴里,站在这方寸之地避雨。
雨势渐渐加大,不少雨丝被风刮着,吹到她身上来。
时茉探出手心,让雨落在手上。
夏末的雨不太冷,却能让人明明白白感受到夏天真的要过去了。而秋天还没来,就先让一股萧瑟探路。
冷面变冷,时茉更是尝不出什么味道。吃完最后一块,时茉转头去找垃圾桶,刚刚转移视线,便看到不远处,胡木子正冷笑着看向她这边。
也不知道她站在那里看了自己多久。
发现胡木子后也就一两秒的时间,时茉接着找垃圾桶。
摊后面的老板看到她的动作,便伸出手来,“给我吧,我这里有垃圾袋。”
时茉微微抬高视线,看到流动小吃车后确实挂着黑色大塑料袋,道了声谢后将空纸碗递了过去。
就在她想离开之际,余光中瞥见胡木子踩着雨水向她走来。
甫一走近,胡木子便笑道,“小勉还在里面受罪,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吃烤冷面,真不愧是记者,心理素质真的好。”
知道她是找茬的,时茉忍了,她用手背擦了擦嘴,遥望一下,见雨势不急,抬脚离开了遮雨棚。
但胡木子却是紧跟不舍,“怎么,是不是看到我心虚了?”
时茉走到一棵大榕树下,拂去身上的湿意,“你说是那就是了。”
胡木子的目光收紧,一丝愤恨浮上她的脸,“我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她勾着一丝讥诮,“厚脸皮的人。”
“嗯,那现在不是让你见着了吗?”时茉不急不躁地笑着,“有时间多出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免得遇到事了都喜欢这样大惊小怪。”
胡木子冷笑,“时小姐见多识广,我是不能和时小姐相提并论。既然这样,以后还请时小姐离小勉远一点吧。毕竟你们,不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