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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鸿二年,七月十五中元夜。

王城之中宁静祥和,早早下了钥的内宫之中值夜的太监们在宫灯下打着瞌睡。

通往翠祥宫的甬道上急奔着一宫人,暗夜之中没有点灯,轻车熟路的犹如回家一般。

翠祥宫沉重的大门被她使劲推开一条缝儿,待她侧身钻进去后反身缓缓将门合上。

翠祥宫是内宫中最为豪华的宫殿,哪怕在皇后梓潇全力推崇节俭的这几年,翠祥宫院中的地砖都是今年重新砌过的。宫女提裙紧走几步,瞟了一眼打瞌睡的值夜太监快步走进正殿。

正殿中灯火通明,一进门便撞到扑面的安神香。金雕玉琢的殿内,一穿着华美的妇人懒懒歪在贵妃塌中,见着来人,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不是同你讲了吗?没事别往我这儿跑,免得被抓了把柄连累了我。”

那宫女闻言恭敬跪下,难掩心头喜色,“贤妃娘娘,来给您报喜了。凤沼宫那位,没了。”

宫女说完,抬起她俊俏的小脸,笑容在悠悠的烛光下泛着满满的激动。

贤妃瞬间直起身板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双凤目微微缩起,很快便又原封不动躺了回去,声线清凉悠长地问:“可是真的?莫不是又耍我吧?”

那宫女膝行到那仪态万千的贤妃脚下,鼻尖对着她的鞋郑重道,“千真万确。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报丧了。”

贤妃舒心地呼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久违的舒畅,对伺候的宫人们摆摆手,“安神香都撤了吧,本宫乏了。”

那宫女抬起头来,目光恳切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贤妃,“那奴婢什么时候可以出宫?”

一嬷嬷上前扶起贤妃,顺带一脚踹到那跪着的宫女脸上。

贤妃与那嬷嬷对视一笑,缓缓站起来,扔下一句,“你且回去等着罢。”

一刻钟后丧钟敲响,皇后梓潇崩于凤沼宫。

——

时值七月十五中元夜,晋阳城中秋风萧瑟,更楼上二更的鼓声随风传的更远,更楼上老汉放下鼓槌下意识抬头,见得一朵乌云遮月,伸手拢起身上那件苍蓝色半旧棉衫。

耳听着不远处传来阵阵呜呜咽咽的哭声,凭空给中元夜平添了一股诡秘气息。

循声望去,漆黑的街道上随风摇曳着一盏破灯笼,灯笼照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稚气未脱的面庞,麻布孝服加身,哭的梨花带雨煞是惹人怜惜。

此女名唤秋棠,乃晋阳府官宦之后,如今落得此番境地,哭的是泉下人,更是自己造化弄人的宿命。

手里握着一把纸钱还没有开始烧,人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呜呜咽咽念着父亲壮志未酬时常吟的诗句,“白发萧萧卧泽中,只凭天地鉴孤忠。厄穷苏武餐毡久,忧愤张巡嚼齿空。细雨春芜上林苑,颓垣夜月洛阳宫。壮心未与年俱老,死去犹能作鬼雄。”

父亲能不能做鬼雄尚且不知,一生愤懑壮志未酬却都在秋棠眼里。

她才将父亲安葬,烧纸又难免惹了悲伤。将手里纸钱放在地上找了个石子压着,颤抖着伸出一只手进腰间摸火折子。

届时,一股穿堂而过的风刮过,吹刮的那灯笼倒地,引燃了手边一沓纸钱。

秋棠吓得躲闪,怎知那风吹纸飞,竟将麻布裙边燃起。

秋棠吓得四野下逃,呼喊“救命”。一时间临近街边的几间屋里亮起了灯,却迟迟没有人出来援助一番。

眼看秋棠下身裙装烧的精光,忽从街边小巷口中穿出一人,几巴掌拍灭秋棠身上火光,当即将她扛到肩上,不由分说,“爷们儿今儿个救了你,你准备怎么报答?”

秋棠哑然,还未从火烧裙摆的惊悸中转醒,已身在不知名男人肩上。听得他要报答,这才开始害怕,“小女秋棠,谢恩人搭救。可否放小女下来?”

男人不理她,扛着她穿过偏僻小巷。耳边乘着风远远听得熙熙攘攘的声音,秋棠怯生生地问:“恩人带我去哪?”

“自然是要你报恩的去处。”那男人声如闷雷,听得她闷闷昏昏。只觉那人步子渐大,不出片刻便到了一处熙攘之地。

此时秋棠再傻也听得出此地乃是风月之所。霎时间挣扎踢蹬开来,口中呼喊而出,“救命啊!”

那男人不慌不忙,卸麻袋一般将秋棠往地上一扔。秋棠摔屁股墩,吃痛“哎呦”叫了一声。抬眼才见她所在的地方高屋建瓴,青砖高墙足有两丈。此时她就摔在一个小门口,听得里面热闹非凡,而这里却无一人走动却站了两人守卫。这个门想必是后门。

秋棠再没有见识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里想必是青楼无疑了。

殊不知这一处便是传说中的风月楼,晋阳城最大的风月所在,集南馆与青馆于一楼,彼此呼应又互为对立。

秋棠倒吸一口冷气,只见眼前立着的三个汉子,心生戒备。下意识捂住胸口,“你们要干嘛?”

男人们完全无视她的诉求,扛她来的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与那二人攀谈起来,“真是晦气!宝娘呢?给她送来新鲜货色了,看能不能将功抵过。”

其余两个汉子年纪不大,长得精精神神,斜眼扫秋棠一眼,打量牲口一般发出一声嫌弃,“这样的货色你也敢送进去?”

“端茶递水也成。”那男人干咳一声,伸手去捞秋棠。

秋棠趁他们说话的空已经打量过了,这是一条南北畅通的小巷子,她一直没动是不想打草惊蛇。这会儿那男人过来拉她,她往后一蹬,连滚带爬往巷子外跑去。

奈何她不过是个弱女子,还没跑几步,就被拎起来,一个大巴掌当即拍在她脑后。

秋棠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出现光怪陆离。

就那么被拎着随手甩到肩膀上,颠腾着进了那青砖埋地的大院子里,走到一处暗无天日的所在。

秋棠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气若游丝喊了句,“救命……”

密道里,五步一烛摇曳着微弱的光。男人从灯火通明的后院儿进来,还有些许不适应。

待他适应了黑暗,看清前面的路,只见两个彪型大汉站在软禁栾孑的房间外,与他们打个招呼,“怎么着?还是寻死腻活吗?”

站在左手边的那汉子打眼瞧了瞧他背上驮着的女子讽刺他,“我看你还是管住自己下边吧。仔细到时候宝娘阉了你送到宫里去。”

那男人一扭胯骨将肩上秋棠一甩,丝毫不介意对方的奚落,“能进宫这等好事宝娘自然是想着我的。”

这边才笑说着,男人就见他面对着的门被人拉开。露出里面一四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女人面露凶神恶煞的盯着他,“哪个不要命的在老娘门口呱噪!”

女人皮肤细腻白里透红,画着时下最流行的妆容,高高挽起的流云髻,鬓边一步一晃的翡翠步摇,身着水红色薄纱齐胸襦裙,臂上挽着一条天青色披帛,不动之时风情万种,一张嘴来地动山摇。

那扛着人的汉子卸麻袋一般将那还在昏沉的秋棠扔在地上,“宝娘,您给掌个眼,这丫头可用否?”说着,眼睛还不时的往里面瞟。

宝娘歪着身子瞧那小丧女一眼,“徒长了一张温顺善意的脸,跟屋里那个一路货色。懒得调教。”

说话间,宝娘摇着手中仕女图团扇一步一晃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肢进了屋里去,只留下一句,“辛苦你送来一回,且留着洒扫罢。去账房支五两,算你跑腿的辛苦钱。”

男人一听,高兴的直跳,朝着已经“砰”一声关上的门喊道:“宝娘活菩萨,体恤咱没饭吃的。”

“啐!”左手边站着的男人啐他一口黏痰便去撵他,“快滚罢!”

那人还是嬉皮笑脸,“哈哈,五两银,你们俩站多久才能挣到?”

左手边站着的男人闻言脚下就要动,眼看着胸前肌肉都在跳动,右手边站着的男人突然骂他,“还不快滚!”

那没皮没脸的男人见势头不对,时下窝火,提脚便踹歪了被他扔在一边的秋棠,“这丫头你们自己看着办,小爷不管了。”

“嗵”一声,不知什么砸的门“咣当”一响。那男人脚底抹油便溜了。

门口二人往屋里一听,又是宝娘的骂将之声,“装什么大家闺秀?这风月楼里哪一个拉出去不是千人追万人捧的人物?既进了我的门,就由不得你想不想!”

一门之隔的密室里,四面墙,简简单单靠墙摆放的一张架子床看起来摇摇欲坠,地当中的榆木桌上是照亮整个屋子唯一的光线。

在光线几乎找不到的地方,一个瘦弱的身影被反手绑着面朝下蜷缩着趴在地上,已然许久不吭声了。

梓潇听着那一声“救命”从迷迷糊糊中醒来,未睁眼只听一声尖利女声在耳边呱噪不停。

许久没有听过有人这般不分尊卑的叫嚣,梓潇终于不耐烦地撑开眼皮。

入目处漆黑一片,唯一透出光亮的一根黄蜡被眼前一个模糊的人影挡住。

“掌灯!”梓潇不耐烦地伸出手来撑住昏昏沉沉的头。

这么一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反手绑着动弹不得,调门拔高冷厉骂将,“谁给了你这么大狗胆,要造反吗?”

宝娘听得这一句,腿一软,差点俯身跪倒。一时间仿若身处宫廷之中,战战兢兢恭敬叩拜。

回的神来,那倔强的丫头依旧缩在墙角,此时正如虫子一般蠕动挣扎。

宝娘扶额自言自语,“真是折寿。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这么个榆木疙瘩。现如今,这榆木疙瘩脑子也坏了,怕是不中用了。”

宝娘这么一句话,她身后俩汉子谄媚地笑道:“既如此,不如赏给我兄弟二人耍。”

“屁。”宝娘拍桌而起,冷眼扫了二人一眼,“看你们是两条腿夹不住家伙事儿了!都想进宫伺候是怎么地!”

宝娘警告完二人,再去瞧那颇有些风骨的栾孑,“怎么样?想清楚了吗?从还是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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