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远在渭县的容祁收到了一封沉甸甸的家书,一张是林芝所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是这他们成亲以来,容祁第一次自己出门。
第二封乃是容溦兮所写的告罪书,告的乃是她自己近日犯下的糊涂账。
容祁看了一圈,轻哼了一声,她倒真会挑时候,知道他看完林芝的信必然心中愉悦,再看她的那些错便气性少了三分。
看完后,他心中犹如沉下了一块大石,头靠在马车后面,静静沉思了好一会儿。
“侯爷,渭县到了。”
门口小九掀开帘子,将容祁迎了出来。
先帝还在时,这里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鱼米之乡,不但民风淳朴,且岁岁年年家家户户五谷丰登,生财有道,
容祁等人寻到镇口的时候,一股黄沙碎石随着劲风狠狠地打在他们的脸上,吹得人睁不开眼。
这些个糙面男人自然受的住,可这样的风沙出现在庆丰镇外头倒是让人奇怪。
小九从腰间掏出了水壶,递给容祁清清鼻眼,这才看清了浑浊风尘背后的渭县。
这一眼,足以触目惊心。
往里瞧,哪里有万亩良田,哪里还是青山绿水。
所行之处无不是哀鸿遍野,土房塌陷。
街道中央写着“赈粥”二字的牌匾被高高挂起,旁侧是一块用破草席子搭建起来的草房,足以避日,却不可遮风挡雨。
草房下面,老的少的衣不蔽体,果不饱腹,容祁眼瞧着几个还算是强健的小伙子一批一批送走了几个干瘦如柴的老人,茅屋内吃草的,饮血的比比皆是,唯独不见稻米颗粒。
这就是闻名京城的渭县?良田在哪,五谷又在哪?
小九从旁边寻绕一圈,走到了容祁身边说道:“王爷,那边有一锅米粥。”
闻讯,容祁眼中一骤,快步走到了那大锅跟前,锅中和黄沙一样的浑浊,容祁抓起大勺便在锅里搅了又搅,三圈下来,大锅里的粥薄如清汤,是一粒米也未曾见到。
容祁看着满目疮痍的渭县,米仓之中空空如也,衣食父母官也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彼时虽痛心疾首,可站在此处却也无济于事。
想他们一行人回京之时家中都应该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佳肴,莺歌燕舞等着庆贺,可见了这眼前一幕,谁还会有庆祝的心情。
“小九。”
“属下在。”
容祁浑身泄了气,眼中星辰不在,黯淡无光,恍惚说道:“去马车里取出纸笔,将这里的一幕幕,一桩桩事情,一字不差,统统记下。”
“属下遵命!”
。。。。。。
容溦兮盘算着日子,眼瞧离容祁回府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心里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罚的再重还能比曾经三十个板子更严重吗。
她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轻松,睡的也就越踏实。
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容祁一行人会在深更半夜的时候赶回来。
三更天的时候外头马车嘶鸣了一声,就是这嘶鸣声把容溦兮所有的开脱之词全数浇没了。
彼时,她像个戴罪之人一样跪在堂屋里。
堂前坐着容祁和林芝,林芝偏头看着容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他眉眼中透着股狠劲,吓得她也不敢求情。
容祁看着容溦兮,沉声说道,“容溦兮,你可知错。”
容溦兮咬了咬嘴唇,拱手说道,“溦兮不知何事做错,请侯爷明示。”
“啪!”的一声,容溦兮和林芝均被这一拍桌的声音吓了一跳。
容祁怒目说道,“你在信中说进购霉米的事情愿意一人担下,你可忘了?”
容溦兮无话可说,点了点头。
容祁说道,“你身为府里掌事,这种事本该再三检查,仔细核查,却故意将那霉米留了数日不报,实属罪过,你说说你为何要不将那霉米退回。”
容溦兮听了问罪,只觉得喉咙干涩,脑中热的很。
好似一瞬间,她忽的想起了苏温言的那句“饱汉不知饿汉饥”,便思忖说道,“奴婢只是想着一粒米,一箪食得来不易,自当倍加珍惜,便想请示侯爷,将霉米捡出,留下好米亦可食用。”
“好一个一粒米,一箪食。”容祁指尖摩擦,带着几分深意的看着容溦兮,突然喊道,“小九,把本子拿过来。”
小九听令拔腿就来,恭恭敬敬的将账本递到了容祁的眼前,容祁将本子摊开,送到了林芝眼前,待她阅过,又扔到了容溦兮的面前。
容溦兮看着本子上的记载,心中不是滋味,“这是。。。”
容祁甩手说道,“愣着干嘛,起来吧。”
容溦兮跪拜起身,容祁脸上愁云惨淡的说道,“一粒米得来不易,你明日带着下人把那些米倒一倒,好的留下,坏的你想办法处理掉。”
“奴婢遵命。”
林芝看罢心中也是一震,他们活在富贵乡里无忧无愁,不知门外事,原来,外头的老百姓竟然过着这样的生活。
“这都是真的?”林芝问道。
见容祁点头,林芝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记下这些是要做什么?”
容祁一闭眼,像是如鲠在喉,半响才说道,“自然是上奏皇上。”
林芝担忧的说道,“皇上寿辰在即,这若说不好可是死罪呀。”
“若是闹了大饥荒,米价虚高,有价无市,到时候饿殍遍地,难道皇上寿辰便过好了?”容祁晃了晃头说道,他如今身子疲惫,心思也乱的很,是心中的那股浩然正气在作祟。
既然他看见了就不能当做没看见。
本是闭着的眼睛的容祁忽然睁开,熊熊的火焰在眼中燃烧着,目光坚毅说道,“要送,明日上朝就送!”
果不其然,这一笔账送上去,容祁一个武侯本就嘴巴愚笨,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当场便治了容祁的罪。
容祁虽罪不至死,但却是骑马上的朝,被人抬着下了朝的。
当天下午林芝吩咐容溦兮一盆接一盆的冰水往屋里送,而她压根没眼去瞧他皮开肉绽的模样,只能依稀听见床帘之内一阵阵的哀嚎声。
想来三十大板已经很痛了,他家侯爷这次是五十大板,真真是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