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打发了何勇,自然喜笑颜开的等着朝容溦兮显摆,方走到花解语门口,却扫见半开的门缝里正跪在地上的少女,顿时以为看走了眼。
容祁对容溦兮的偏爱可不是一星半点儿,平日里嘴上说罚也不过做做样子,如今让人跪在这里的架势却比三年前还要胜上几分的样子。
彼时,容祁坐在床边,负手于胸前,冷冷的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今日她这一出,却在他意料之外又似是在情理之中。
作为他的副手,容溦兮可谓尽职尽责,贯彻战术坚决,从不想着出些风头。
可十二年里,容祁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也知道她多年来的辛苦与不易。彼时,与容溦兮相处的旧时光如梦幻泡影在脑中一一闪过,他记得他这个妹子人淡如菊,不喜争抢,也记得她胆识过人,聪慧隐忍。
只不曾想今一早她还好好的同他一来一回的说话置气,不过去了一趟清平楼便闹出了这样的本事。
如今她虽跪在地上什么也不肯说,但只要稍微想想他们家做这笔买卖到头来因为谁,大多他也能猜到眼下这档子事是为了什么。
“你不想说什么?”容祁冷声问道。
容溦兮回答的干净利落,“奴婢没有什么想说的。”
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僵持半响,容祁摇了摇头,摸着鼻子轻笑出了一声,“这次又是为了谁?又是为了苏温言?”
“奴婢是为了自己。”那边厢话音刚落,这边容溦兮便解释的迅速,这模样倒更像坐实了她的心虚一般,片刻她又追加道,“奴婢虽出了侯府,但若侯爷不嫌弃,奴婢生愿做侯府的人,死愿做侯府的鬼。”
容祁周边的寒气像是碰到了一片暖洋,风一吹便散了,他低头捉摸了许久,话里话外点着姑娘说道,“你这样说是舍不得侯府,为何还要离开。”
容溦兮拱手一拜,伏在手背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说道,“奴婢生不逢时,自小为奴,后有幸得侯爷青睐,逃出生天,可奴婢有自己的抱负,不想一生为奴为婢,做他人的手中棋,奴婢想。。。。。。”
容溦兮不敢口出狂言。
“说下去——”容祁拉着声音说道。
容溦兮好似被人推了一把,大胆说道,“奴婢想做一回自己的掌棋人,奴婢想离开侯府看看奴婢这朵小花换了天地能开出何种模样。”
好一朵有脾气的小花。
容溦兮的话像是打在了空气里,落在了软棉花上,任凭自己浑身透着冷汗,对面的人却不动如松,半天也没有将这股气打过来。
过了一会儿,容溦兮就快觉得身子有些撑不住了,今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再跪下去,她不知道待会还有没有力气爬回屋里。
“三年前。”容祁一嗓子将人的心思拽了回来,这些年来,他从未提过旧事,容溦兮以为在容祁这里翻篇了,却未曾想过有一日他也会在自己面前提起。
是啊,毅勇侯从来不是被人可揣测的人,曾经不是,现在更不是。
“三年前我在园中宴请世子,你负责掌厨侍奉左右,当日你涂了一种香害的苏温言喘息之症于府中发作,这事你可还记得?”
容溦兮背脊一阵发凉,被打的地方隐隐作痛,她蓦然抬起头来,高声说道,“奴婢做了蠢事被侯爷打了三十大板,至今不敢忘怀。”
“是尖是蠢你自己心里有数!”
容祁见人还是跟自己装糊涂,禁不住怒喝了一声,见人埋下头去,终是缓和了一口气说道,“毅勇侯府表面风光,实则风雨飘摇,我本以为凭我在朝中势力可护你们几年,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风雨飘摇的小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翻进阴沟,人走了也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容祁终依着旧情说道,“苏温言想干什么,你未必清楚,你想的也未必是他想要的,你想的清楚明白吗?”
容祁见人面色凝重,以为一句话说到了姑娘心坎里,稍作停顿方想继续询问,却听姑娘语气坚定更胜方才三分,“奴婢此次的确是为了自己,不论侯爷信与不信。”
屋内静悄悄,屋外小九被这几句话吓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后头蹬蹬蹬的脚步声传来,见是夫人回来,一时失神慌乱退到了一边,只用余光扫着屋内的一番光景。
容祁看着林芝双手捧着卖身契进退不是的模样,过了半响终于整个人如释重负的仰坐在床上,双手拄在身后松口说道,“罢了,人各有命,你且去吧,从今天开始,你自由了。”
卖身契被起了个粉碎,好似园中梨落飘香。
林芝知二人心意已决,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便也只是留了容溦兮小坐了一会儿。
提及早先太后对容溦兮一双巧手的喜爱,容溦兮只当是圣恩眷顾。
到底不放心侯府差事,聊着聊着又将林妈妈念叨给了林芝,她这一走委实是不负责任的,若能给后给夫人托个亲信好人,也不枉费他们疼爱自己多年。
林芝歪着头听着徐妈妈的好,忽又想起了宫里的二三事,同容溦兮说道,“太后身边的嬷嬷听说也要出宫呢。”
“该不会是那位李嬷嬷吧?”容溦兮耸着肩问道。
“说是别人,我还会如此惊讶吗?”
容溦兮斟酌了一下,到底没说出个什么,只在王府的最后一晚教了徐妈妈姜汤的熬法,瞧着花解语灯火通明的光亮,没忍下心再打扰这才肯回房。
当容溦兮回去的时候,小九已经在门口辗转了不知多长时间,见人回来,挠了挠头,嘴竟笨的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跟我进来。”
小九嘿嘿一笑,眼瞧着从小打到大的容掌事要走了,想到这样被别人牵鼻子的机会也少了,眼下竟有些舍不得。
方一进去,只见容溦兮飒飒的从抽屉里抽出了一样东西,还没好意思抬头就打到了自己的怀里。
双手一接,小九的眼白忽然撑开,惊讶说道,“你这是给我的?”
容溦兮点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嘲弄道,“答应给你绣一个送姑娘的,我要走了,自然要先给你。”
“不是告诉你不用做了吗。”小九有些扭捏。
“之前不要就算了,现在也不要?”
小九没明白,一抬头对上古灵精怪的那双眼睛,心虚的别过头。
容溦兮毫不客气的说道,“英雄一怒为红颜,我和你一起长大,我被人退婚了也没瞧你替我出个头,翠儿被人骗了你倒是来了本事,你真当我傻?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
上巳节小九到底隐瞒了多少他自己心里有数,什么时候对人家姑娘起的心思他自己心里也有数,马马虎虎活了二十来年,这点心意被容溦兮猜出来也不算丢人。
“你怎么也这样喜欢戳穿别人了……”
见小九试图掩盖的咳嗽声,容溦兮偏头一笑,二人嬉闹一阵,连同蛙鸣声埋在了池塘里,圆色正浓,不过一日,便将月缺。
离府的一日,容祁一夜未眠轻轻拍着怀中的女人,门口,容溦兮顾自的磕了三个响头,趁着清早的第一声钟声离开了毅勇侯府。
出门时,天蒙蒙亮,街上行人寥寥,容溦兮一身轻松,漫无目的游走在巷口,直到此刻都难以置信,自己真的自由了。
一阵香气扑来,夹在着四五味的花草香,容溦兮不禁失神,想当初,她也憧憬过靠着一身本事和湄兮一起开一间闻名京城的香料铺,时隔多年,到底是没能实现。
她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虽叹时机未到,但好在离心愿又进了一步。
不大一会儿,李嬷嬷正从里面出来,拎着一沓子香料包一抬头便瞧见了一身素衣霓裳的容溦兮。
“容掌事?”
容溦兮未曾想还会被人记住,此时有些意外的愣在原地,等人过来方才行礼。
李嬷嬷打量了容溦兮一身,诧异道,“容掌事怎么在此?”
容溦兮憨憨一笑,方要自称奴婢,又不习惯的咽了回去,心中带着几分雀跃的说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侯府的掌事了。”
容溦兮虽犯过错,可到底是跟着毅勇侯十几年的人,突然要走李嬷嬷也惊的说不出话来。
容溦兮解释道,“并非是侯爷嫌弃了我,是我自己想出府的。”
见人还是云里雾里,容溦兮趁机打了个叉说道,“嬷嬷也要离宫?”
李嬷嬷一听怔松了一下,忽的笑开怀来,“这宫里的传闻竟这样快吗。”她摇了摇头又继续说道,“不过是些流言蜚语,太后一日在宫里,我这个奴才就一日不会离开她的。”
容溦兮含笑着点点头,眼睛扫过了李嬷嬷手上的东西,李嬷嬷是个外向的好脾气,将东西直接提起来打趣说道,“这里面是一些香料,我是要给林太医的。”
别的太医容溦兮许是不认识,可林太医自来都是随着赤眉军出征的,倒是熟悉,只是此人三年前已经告老还乡,难不成如今又回来了不成。
李嬷嬷笑说道,“姑娘可闻得出这里面是什么?”
容溦兮缓过神,听人这样问便刻意的凑到了跟前吸了一口,眼神带着几分疑窦的说道,“是月见草?”
李嬷嬷点了点头,笑意更胜从前,只是一张带着岁月印记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少女模样,“姑娘可知道月见草的花令?”
------题外话------
有红包,红包,红包,重要的事说三遍,先领再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