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宁三年三月初十,越帝楚缃宣告天下迁都临安府,他并不遵从易年改元的惯例,直接将宣成三年改为隆兴元年。
此外他还为自己更名为楚湘。
越烨战争后,越室南迁,史称南越。
诏令一出,天下哗然。
先不谈楚湘怎么死而复生了,也暂不谈他此举是否违背孝道,单看那个“湘”字,就十分有心机。
烨国的国号中带着“火”,“缃”字属木,一把火便可烧为灰烬,而“湘”是湘水,不正能湮灭那把火吗?
越国百姓信心满满,似乎他们通过皇帝改名,就已经看到了越国重振的希望,而烨军这边则是嗤之以鼻。
“要是改个名字,那群软蛋就能打胜仗,老子就改名玉皇大帝……”
扎赫带着一群士兵围坐在草坪上放声讥笑着,说的话粗野又难听。
楚晏晏在帐中练字,听后笔尖一抖,浓厚的墨汁晕染开来将整幅字都毁了。
她知道扎赫的话虽不是针对她,但是她毕竟是个越国人,那些话叫她感到寄颜无所,心中憋屈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于是索性骑着小红马出门散步。
春天里去郊野游玩,不论是在广阔的草场上漫步,还是到幽幽山谷中赏景,都是令人感到心灵被净化的美事。
可她今天运气有些背,才出来就遇到了讨厌的舒哈奇。
要是知道会遇到这人,她肯定待着不出来。
舒哈奇也没料到会见到楚晏晏,面带着放肆地笑容策马朝她跑来。楚晏晏见自己躲无可躲,便仰着脑袋,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舒哈奇是个十足的小人,他总是心心念念着要让楚晏晏难堪,想叫她和完颜昳体会他所受的奇耻大辱。
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了,定是要尽情讽刺楚晏晏一番。
“让本将军看看这是谁啊?哦!是逃跑皇帝的堂妹啊,你知道你们皇帝改名了吗?叫什么楚湘了,你说没听出来哪里不同?哈哈!他将缃字改成带水的湘了,看来他很想要水嘛,要水还不简单,找几条发情的母狗……”
舒哈奇自己一问一答的,还不时癫狂地大笑,简直就是个疯子。
楚晏晏冷眼看着他,沉默不语。
直到后面他的话越来越污秽时,她忍无可忍了,便对他说道:“你承诺过会答应我一件事,你是来找我要那件事的吗?”
舒哈奇“呸”了声道:“你这个贱人故意耍诈,还好我留了一手,不然就中你的圈套了。”
楚晏晏颔首,“是啊,你自己说的,若不尽力,必遭天谴,无妻无子不得好死,你是留了一手,尽力还是没尽力的似乎是由你自己衡量。”
舒哈奇得意一笑。
“可若是我提出来的是,做或者不做的事呢?”
楚晏晏说着嘴角溢出一抹刻意的微笑,“比方说,我提出来,要你就在此刻阉了你自己,你尽力一个给我瞧瞧?”
“你踏马的就是个疯女人!”舒哈奇瞬间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指着她。
楚晏晏收起笑容,“那你还不走?”
舒哈奇信仰天神,畏惧违背誓言的惩罚,他一时奈何不了楚晏晏,怒气冲冲地挥鞭离开了。
楚晏晏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深深呼出一口气。
君主无能,臣民遭殃,总是喟叹过去,屡屡看不到将来,这样的日子让她觉得好累好累啊……
往后一连几日楚晏晏都是无精打采的,完颜昳自然是发现了。
他工作之余想了许多招儿去逗她开心,送给她各种奇珍异宝,花时间带她出去玩耍,却也没看她变得高兴些。
完颜昳心里可着急了,恨不得将手放她脸上捏出个笑脸来。
有几回,楚晏晏说话支支吾吾的,似有什么事情想拜托他,他能感觉到她几次话都到嘴边了,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不喜强迫她,琢磨一通后,他便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日午后,完颜昳走到楚晏晏的帐前,没门可敲,只能开口问道:“嘉福,我能进来吗?”
楚晏晏应了声,“可以。”
只见完颜昳掀开帐帘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套烨军步兵的军服,走近了后对楚晏晏说道,“你将衣服换了,我带你去见你翁翁。”
“什么?”楚晏晏惊讶得合不拢嘴。
她真的好想见一见贺珫,可他怎么可能知道她的心事呢?
若非碰巧,那就是完颜昳会猜心吧……
完颜昳微微一笑,“等下路上再跟你说,你快将衣服换上,免得时间来不及了。”
原来,今日二太子领着的所有将士们去狩猎了,青城寨里只有守卫看着,正方便完颜昳带着换装后的楚晏晏,去探望贺珫。
楚晏晏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完颜昳轻笑道:“当是我感谢你这段时间念书给我听。”
楚晏晏使劲点头,“我以后会更加努力地念书给你听。”
她说完后却发现这话说来并不合适,倒像是她在咒他一样。完颜昳之所以需要她念书,是因为他受伤了,现在伤好了,便不需要了。
然而完颜昳却粲然一笑,“好啊。”
他这么一答应,楚晏晏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青城寨不同于刘家寺寨里几乎都是帐篷,这儿房屋更多,且比起刘家寺寨来说,守卫更加森严,毕竟这儿拘禁的都是越国的重量级人物,像是小皇帝和金太后,还有那些朝廷重臣。
每逢十步都有一个士兵在站岗,另有将士日夜不停歇地巡逻,想要将里面的人带走,无异于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劫人。
完颜昳本身就是一张通行证,没有士兵会查他,他便带着楚晏晏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并支开了边上站岗的士兵。
贺珫被禁闭在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里,走到门前,完颜昳再三叮嘱道:“你最多只能在里面待半个时辰,不然就没更多的时间去看你父王和母妃了。”
楚晏晏严肃应下,轻拍了门板后,她推开门。
方一进门,浓郁的药味夹杂着霉味便扑面而来,房内昏暗潮湿。明明外面阳光灿烂,屋内却门窗紧闭还点着烛火,莫怪空气质量这么糟糕。
“老夫不吃,还送来做甚?”
她还未见到贺珫,就先听到他虚弱却烦躁的声音。
“翁翁……”楚晏晏心中一阵悲凉,眼里噙满了泪水,满肚子的话这时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贺珫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颤巍着下了榻。
爷孙两人各往前走了几步,贺珫将泪流满面的楚晏晏紧紧地抱在怀里,听到外孙女的抽泣声,他也忍不住了,一时间老泪纵横,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臂。
“晏晏,我的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还这身打扮。”
贺珫拭了拭自己眼角的泪痕,又拿着帕子将楚晏晏的小花脸擦干净,然后拉着她坐到了桌边。
楚晏晏吸吸鼻子,将近段时间她的处境,长话短说讲给贺珫听。
贺珫听后沉思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花开逢雨觅太阴,觅太阴……难道是他?”
“什么?”楚晏晏没听清。
“没什么。”贺珫摇摇头,他又问她:“你来时可去看望了你的父王母妃?”
“还没有,来过您这儿后就去他们那儿。”
“嗯。”
楚晏晏想起刚才进来时贺珫说的话,皱眉道:“翁翁你刚才说你不吃,是不是烨人拿什么吃的东西羞辱你?还是他们威逼您做什么事?”
贺珫须臾间顿了下,接着很快如常般微微一笑,边摸着楚晏晏的脑袋边说道:“没有,翁翁自己吃不下东西,所以就叫他们别拿过来了。”
“您生病了吗?”楚晏晏急急问道。
“不是的,没怎么出去走动就失了胃口罢。”
“这不比府里,您身子骨不好,千万不能饿着自己。”楚晏晏谆谆劝道,她说着站起身往窗边走去。
一壁说道:“出太阳的日子您要打开窗户,晒晒太阳,另外还要让室内多通风,这样有利于您的身……”
话说到一半霎时卡住了。
楚晏晏用力去推窗子,发现窗子纹丝不动,再去推那窗子,还是徒劳。
几次尝试后,无论她使多大的劲也推不开,贴着窗棂纸往外一看,才发现窗户被人从外用锁锁上了。
她气得不行,“这些人真是太过分了!”
贺珫无奈地笑着,又拉她坐下,跟她说道:“我这里已经算不错了。”
楚晏晏自是不信的。
但其实贺珫没有骗她,相对于其他朝臣来说,烨人提供给他的生活条件真的好太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烨人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侮辱他。
虽然贺珫一直都面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里,眼眶里藏匿着复杂的神色,楚晏晏多了解他啊,总觉着他有什么心事。
她凑近到他的面前,轻轻问道:“翁翁,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您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做点什么。”
再三纠结后,贺珫对她说:“晏晏,翁翁的确有件很忧心的事情,我本没想到你会过来,但如今你在这儿了,翁翁想告诉你,这事儿恐怕全天下,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只是,翁翁不知道这会给你带来的,到底是福还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