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好奇
崔长陵说的那架折屏,崔平知道。
两年前外头进献进了京,陛下看了后也很是喜欢,然后就赏到了尚书令府来。
那架折屏漂亮的不像话,崔平在博陵崔家服侍了大半辈子,好东西也见过太多,却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纹路和雕工,是以崔长陵得了赏赐后,他家中幺妹还跑到他跟前要过两三次,他却没给。
宝贝他得的太多,没什么是十分珍惜的,家里弟妹来要,他也从没有说几次三番不给的,这架折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今天却轻描淡写一句话,要把东西挪到王羡房里去。
崔平心下长叹,面上却不多说什么,横竖他说了也无用,还会叫郎君觉得他操心太过。
故而他点头应个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滋味。
再说那头郗衍之缓过神来,几不可见的拢了回眉心:“小郎君不过初入尚书令府,却对令君这样维护了吗?看样子,令君大人,本事果然是大。”
王羡极不爱听这话,她对郗衍之的印象本来就没有多好,眼下他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这更叫她气不打一处来。
她努力克制,却总有克制不住的时候,连指尖都气的颤抖着,索性也不倚着屏几了,坐直了身子:“难道令君不值得人敬重仰慕?”
她话音落下,见郗衍之还想再开口,便心下嗤了一声,先截了郗衍之的后话:“我有心与郗兄相交,可郗兄说了这样多,叫我觉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一面说一面站起了身,往外步出去些许,比了个请的手势,“郗兄请便吧。”
郗衍之的脸色就变了:“我好歹比你年长几岁,又是你大兄好友,你这样的姿态,是不是也太目中无人了?”
王羡又何尝不知道这样做不妥。一来他同大兄关系确实不错,二来他这样出身的人,就算不与之相交,也不该轻易得罪了。
她离开家前,大兄和二兄都再三的叮嘱过,以后既然要以王宪之的名义在外行走,那就是太原王氏的郎君,建康城中站稳脚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仅仅凭着家里的名头,是决计不好使的,自己没有真本事,降服不住人,又或是没有二三挚友,早晚要待不下去。
王羡深吸口气,知道自己太冒失了,可郗衍之这样说崔长陵,实在叫她咽不下这口气,是以她仍旧拉长了脸:“郗兄要恼我,我也无法,可我话仍旧是这样说,你便是说到我大兄那里去,我也还是这几句话。你们背后编排令君,我没法子同你诚心相交,更何况令君如今还算是我半个夫子”
她刻意的拖长了音调:“郗兄大抵也听我大兄说起过,我从未正经进过学,认认真真拜的夫子是没有的。你编排我夫子,说我夫子是非短长,却叫我如何以友待你?”
郗衍之走了,带着一肚子的憋屈和火气,离开了朝露,又头也不回的迈出尚书令府大门。
他低估了王羡,也低估了崔长陵。
他能够感觉到,王羡其实是在转移话题,也是想尽早打发他离开,这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是不敢让他探究下去的也许他的怀疑和猜测,是对的。
当日他也能真切的觉察出来,王羡是真的动了怒的,崔长陵于王羡,就这么要紧吗?要紧到不顾待客之道,扬手去打笑脸的人,得罪他们高平郗氏也无所谓。
府门外是他贴身的小厮在牛车旁等着,见了他出来,便三两步迎上来,可看他脸色不好:“郎君?”
郗衍之一抬手:“先走再说。”
青牛小车的车轱辘缓慢的滚动着,小厮也没叫外人来驾车,自己横在车辕上,时不时的往后瞟一眼,似乎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长青,不回府了,找个茶楼。”
郗衍之的声音突然传出来,长青愣了下:“郎君心情不好吗?”
他平日不爱去茶楼,除非是遇上心情烦闷,或是有了什么想不通的事情时,到茶楼小坐会儿,吃吃茶,听听戏,全当做消遣散心。
郗衍之又沉默下来,过了好久才回他:“总觉得这个王宪之身上藏了很多秘密,而我挖不出来,就很不痛快。还有”崔长陵。
长青哦了声,略抿了唇角:“奴才先前就劝过郎君的,他是太原王氏的小郎君,从前不轻易出来走动,就可见一家子都宝贝极了,现在又做了崔令君的学生,郎君何必招惹他呢?您和王家的大郎君是好友,真惹恼了人家从弟,以后见面多尴尬呀?”
“不一样的。”郗衍之叹了声,“你也不是不知道定弘那个人,他坦荡惯了,可今次对这个王宪之我觉得他也在刻意隐瞒什么,虽然我吃不准,可心里就是觉得古怪得很。”
长青无奈,又拿他没法子。
该劝的他也不是没劝过,早知道郎君对王家小郎君很感兴趣时,他就劝过了,奈何郎君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今天还非要找上门,去完了王家不算,还要走一趟尚书令府。
他做奴才的拦不住,却在府外提心吊胆。
当朝的尚书令,是那样好招惹的吗?他这样的人都知道,连家中郎主都高看崔令君三分,更别说是郎君了
长青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又顺嘴劝了几句:“郎君还是别招惹王家的小郎君了吧?倘或是觉得这位郎君同您脾性相投,引以为友倒也罢了,可您要非探究人家身上的秘密,给郎主知道了,该生气了。”
“他自己要是个光明磊落的,难道就怕我探究了吗?”郗衍之在车身上轻叩了三两下,“他今日下逐客令赶我出府,正好给了我个由头,明天再走一趟王家,也该见见他的胞兄,好好说道说道这个事。”
长青倒吸口凉气:“郎君您怎么”
“怎么?觉得我又要惹是生非了吗?”他好似在车内笑了,“长青,王宪之和定弘他们想藏起来的这个秘密,一定是有趣极了的,王家的这个热闹,也一定大到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你不好奇吗?如果有一天,我揪出了这个秘密。我是好奇极了的,若然我所疑成真,太原王氏,打算怎么收这个场。”
第三十四章贵客
第二天大约散了朝后有半个时辰,王逸之便带着王述之登了尚书令府的大门。
兄弟俩虽说是寻王羡而来,可因知崔长陵就在府中,并不好越过他直接去找人,于是又叫回了一声,说是要先见过崔长陵才好。
崔平得了这个话,对王家兄弟的印象又有不同,至少昨日郗衍之来时,可没顾及到这个礼数。
是以他匆匆往书房去回了崔长陵,又说兄弟俩目下还在府外等着,崔长陵嘱咐了他两句,就打发他亲自去迎人,只是并没有打发人去王羡面前回一声。
王家这两兄弟说来也有意思,崔长陵是一向对王逸之印象都极好,可王逸之却从来都十分平淡,对崔长陵说不上淡漠,却也从不热络,从前王遇之也没少说他,换了旁人有这样叫崔长陵高看一眼的本事,只怕恨不得日日走动尚书令府,同崔长陵拉近关系才好,虽说他们家并不需要这样,然则似他这般淡然的,也实在是奇怪的很了。
而至于王述之就更不必提,他虽然是三房长子,可今岁不过十七而已,在朝中供了职却不是十分要紧的位置,不过是靠着家里,得了这样一个恩赏罢了,他自己对这些又不特别上心,日日得过且过,是以进了尚书令府,更加不会同崔长陵显得过分亲近。
崔长陵坐在堂屋中,看着兄弟俩大眼瞪小眼的,心下突然就升起一股子无奈来。
一脉相承的兄弟,差别竟这样大。
他兀自摇头:“你们到我这里来,也不为着朝堂政务,那就必定是来找宪之的,往后再来就不要这么拘泥于礼数了,我也吩咐过崔平,凡是寻他的,该叫进府的就叫进,用不着特意来回我。”
王逸之有些意外的看他一眼:“令君对她这样好,我们做兄长的,也只能先谢过了。”
崔长陵同他摆手:“他住我府中,又算入我门下,照顾他是应该的,倒是你们”他看看这两兄弟,哎的叹了声,缓缓站起身来,“客套话说多了没劲,你们叫崔平领着去找他吧。”
他径直迈出门去,王逸之也并不觉得他失礼,那头王述之叫了声四兄:“令君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弟弟有些一根筋,难以独自成事的一个人,王逸之斜他一眼,撇嘴咂舌:“咱们本就不是真心实意来拜访他的,他懒得做这些面上的功夫而已,是以言辞间劝我们也把这一套给省了。小幺在这里住着,咱们将来只怕走动的时候多了去,要每回都这么折腾,他还觉得麻烦。明白了?”
王述之这才哦了声:“那你怎么说这是对小幺好呢?我听令君的意思,岂不是谁想见她,就能见到的吗?”
“你真是”王逸之一面出门,一面想数落人,可一只脚迈出门槛,瞧见了站在踏跺下的崔平,就收了后话,略一压嗓子,“过后我再跟你解释,别乱说话。”
王述之从很小的时候,就爱跟着王逸之一起玩儿,这个四兄虽不是个顽劣的人,但因很多时候都别有一股子独树一帜的劲儿,王述之便很喜欢叫他带着,哪怕闯了祸,也还觉得美滋滋的。
这会儿王逸之叫他闭嘴别乱说话,加上他又不是真不知道轻重,看看掖着手站在那里的崔平,便讪讪的闭上了嘴。
崔平往上迎了两步:“小郎君住的离这里不算远,二位郎君随我来。”
他是尚书令府的总管,平素也未必对谁都这样客气,王逸之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能叫崔平这么客客气气,那是崔长陵很给他们兄弟面子,故而人家客气归客气,他却不能坦然生受,便寒暄两句,说了些有劳的话,才跟着崔平一路往朝露而去了。
崔平把人领到朝露院外,因早有崔长陵的吩咐,他便没再往里进,又同王逸之解释了几句,目送着他二人进了小院,才转身离开。
而王家兄弟的突然出现,对王羡来说算是个意外。
彼时青衿正在院子里晒干花,瞧见了他们兄弟,面上一喜,三两步迎上来,正待要开口,王逸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朝着屋中方向使眼色。
青衿立时明白过来,蹲身礼一回,提了裙摆转头往屋里方向小跑去:“郎君,来贵客了,郎君快出来瞧一瞧。”
话音落下有须臾,不见王羡人出来,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或问话,青衿又催了两声。
堂屋外垂挂着对半开的两面小竹帘被撩开,先露出来的是王羡一双素嫩白皙的手,跟着才听她慵懒开口:“哪里来的什么贵客,你这丫头神神叨叨的,打扰我看书吗?”
她好像真的看书入了迷,也没仔细瞧院中站着什么人,一面往外出,一面嗔怪青衿。
王逸之浅笑一声:“我们也不算贵客吗?”
自家兄长的声音她太熟悉,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抬眼看下去,喜难自持,脚下轻快着就往院中小跑而去:“四兄和六兄怎么来了?”
王逸之在她肩头压了一把:“这可是尚书令府,你一个小郎君,见了兄长还要这样撒娇吗?又不是在家里,太不像话了。”
这话外人听来不觉得有什么,王羡却如醍醐灌顶,呀了一声就往后退两步:“欢喜过了头嘛。四兄你不知道,昨儿后半天,郗三郎君来过一趟,说了些阴阳怪气的话,又把令君编排了一顿,可把我气坏了,又不能同令君讲,跟青衿她们更说不着,找不着人撒这口气,憋了一天了!”
王逸之眉头一拧:“他果然来过吗?我还真是小看了他。”
“啊?”王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四兄今天过来,就是为了他吗?”
王逸之下意识往身后看,分明月洞门外什么人也没有,可他心下还是觉得不安宁,拍了拍王羡肩膀:“走,进屋再说。”
王羡干巴巴的吞口口水,她根本没想过,她的朝露,是可能被人监视的,她的一言一行,可能都会落入崔长陵耳朵里去的
她顺着王逸之刚才看的方向望了一眼,心下立时有些突突的,怔怔的哦了声,才侧了身迎她两个兄长往屋中去了。富品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