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龄道:“属下投奔秦王,不只是念及秦王的恩惠,更因属下一直仰慕秦王的智勇无朋。当初,我在长安时,若不是汉王执意留我,我连他的营门都不会进。”
长孙无忌揶揄道:“长史说得好像自己当初十分的痛苦,在乌云铁骑就如身在曹营一般。”
“不管你信不信,属下就是不太喜欢汉王身上一样东西。”
李世民奇道:“什么东西?”
“汉王,他几乎不看书。”
李世民笑道:“长史是读书人,连自己投靠的明主,要求也不低。”
“吾闻读书人,惜气胜惜金。累累如贯珠,其声和且平……属下是读书人,有些读书人的坏毛病。不管好不好,毛病来了就是难自持。”
“汉王一本书都不读?我记得他小时候是很酷爱读书的,而且骑射也了得。”
房玄龄失望的摇摇头:“他平素从不读书。属下有时跟他闲聊,连他说的话有时都听不懂。听起来十分的玄乎……说什么若干年后,中土能出现不用马拉的车,出现会飞的铁疙瘩……你们说他玄不玄乎?自己好歹是皇子,除了打打杀杀之外,是不是该读读圣贤之书、经史子集。闲时,是不是该纵论天下,谈经论道。或是如何治国理政?”
“可汉王不谈论这些。他总是信口开河,谈论什么跑的、飞的、还有什么千里传音、千里传图……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对治国理政毫无裨益。醉心于一些奇巧淫技,而不是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毫无修养。”
长孙无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李世民和房玄龄都看着有些欢乐的长孙无忌,不明白他高兴的是个啥。
“我终于明白了长史说的为啥不喜欢汉王了。”
又是“哈哈哈……”一阵大笑。
长孙无忌的笑固然有点夸张,不过,他还是把其余两人笑得面面相觑。
“长史之所以要离开汉王……哈哈哈……不是什么汉王不读书。我看是长史觉得自己在汉王麾下,毫无作用。哈哈哈!”
长孙无忌的话让房玄龄的老脸瞬间就白了。
李世民一愣,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不过,他肯定顾及着房玄龄的面子,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笑,抿嘴摇头否定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好不容易止住了笑。
“房长史在汉王麾下,以读书人自居,想着以学识见解博得汉王的赏识。可惜,汉王醉心于自己的奇巧淫技,根本就不听你说的什么圣贤之书,圣贤之道。哈哈哈!房长史是在汉王手底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才离开了汉王吧。”
房玄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吹胡子瞪眼的说不出话来。
长孙无忌的话一针见血,说得确实没错。房玄龄在李智云手下时,也得到了李智云的尊重和重用。只是,房玄龄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感觉。
他是自认有辅相之材,所以才毛遂自荐要投秦王门下。可惜,在李智云手里连个谋臣的作用都发挥不出来。
李智云动不动就是干仗,以少胜多的干,讲究的都是自己心里那一套,别人也根本走不进他的内心。其他人也忽悠不了他,他还常常忽悠房玄龄。
也的确把一个孤高的读书人弄苦恼了。
找不到存在感的房玄龄,只能自认倒霉,才动了弃暗投明的心思,重新奔向李世民的怀抱。
李世民看房玄龄难堪的样子,忙劝慰道:“五弟年少,经的事也不多。凭着一股子气做事,走不了多远。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长史是本王求之不得的人才。你一到本王麾下,可不就如鱼得水了。”
长孙无忌掩嘴不再笑话了,点头说道:“长史莫怪,我只是说笑。汉王确实如你所说,不懂圣贤之道也就难得天下人信服。”
房玄龄被李世民温言劝慰后,心里稍安了一下。只是,一时苦口难言,心绪也大受影响。
李世民问道:“五弟最神秘的地方,我也找人查过,确实太玄乎了。他说的什么宋应星老仙人,什么《天工开物》,听起来就是托词。可又找不到他为何能熟稔那些奇巧淫技的蛛丝马迹,难道他是真的有神助?”
房玄龄摇摇头,“我以往在他身边还真看不出来。他经常写写画画的,画好了就那么让人去鼓捣。我倒觉得,秦王大可不必太在意他这些玩意。”
李世民不解,“为何不必在意?”
“属下认为,汉王搞的这些东西,秦王终究都会弄出来。比如黑火药,秦王不也弄出来了吗?这些都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可秦王不能忽视很重要的一点……”
“长史请说。”
“汉王的脑子里总是有东西,秦王可以跟着做。但是,秦王始终只是跟着做,而汉王总是他先有。”
李世民一拍自己的脑门,点点头,“长史这话有道理。我再怎么动脑筋找人弄,也是邯郸学步,比汉王迟好几步。”
“此次突厥人没能把乌云铁骑灭掉,也是提示我们可能此路不通。”
李世民看着房玄龄灼灼发光的眼眸,“长史的意思是……”
“我在汉王身边时。汉王视若自己性命的有两个人。一个是清平道长,一个是张鸦六铸剑师。此二人可以说是汉王身边最得力的两人。不论是黑火药还是云步枪都是出自他们之手。所以,取乌云铁骑的万人性命,不如取此两人的性命。”
长孙无忌一拍大腿,兴奋的对房玄龄赞道:“长史这话有道理,真正的妙计啊。釜底抽薪。把乌云铁骑火器的匠师都给请过来,或是杀了,恐怕比灭乌云铁骑更管用。”
李世民也笑道:“本王就说嘛,房长史的才智高人一筹,我可没看错。”
房玄龄继续绷着,道:“现在汉王在霍邑,听说陛下还封了他一个安北都护府的大都护,他在关塞之地恐怕要呆很久。而垣曲远离安北都护府的四大郡,汉王在垣曲经营了许久,一时半会也不会将那些工场搬迁,所以,这个空档正是一个好时机。”
“那好,我着即让人去垣曲,先看看能不能杀了此二人。”
房玄龄摇摇头:“秦王最好别杀此两人。他们都是宝贝,如能够收为己用是最好的。杀了就太可惜了。而且,杀了此二人,汉王一定会疯狂的报复。他会直接把乌云铁骑拉过来,直接跟玄甲军干。那时候,恐怕就是皇上都拉不住。”
“嗯,长史的话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此事就劳烦长史筹划,你对此两人要了解多一些,知道如何接近他们和拉拢他们。”
房玄龄略微面露难色,但还是没有推辞。
“此二人跟随汉王较久,对汉王可谓忠心。属下领命,还真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接近此二人。”
“那辛苦长史了。”
李世民在临汾,于是继续谋划着如何在背后捅李智云的刀子。
而此时的长安禁苑,李渊看着唐俭的奏报则频频点着头。
看完奏报,他把奏报丢给裴寂。
裴寂接过来看后,脸色都变了。
他疑惑的看着神色自如的李渊,难以置信的叫了一声:“陛下……”
他以为李渊只是故作姿态,只是掩饰着内心的不安,甚至是惶恐。
“丞相被吓住了?”
“当然,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两位皇子如此闹腾起来,说大了,可危急江山社稷,往小了说,也让臣僚们无所适从,甚至视为朝廷的笑料。”
李渊点点头,“丞相第一点说对了。”
“此事危急了江山社稷?”
“不,朕说的是,这事不管它是不是真的。”
裴寂大惊,满脸都是问号,更加搞不明白李渊为何如此镇定。
“朕觉得这样也好,二郎和智云之间闹掰了,天下才太平。”
裴寂眨巴着眼睛,还是不太明白李渊怎么想的。
“陛下是认为,秦王和汉王一闹,则对太子有利。使他两人对太子的威慑力减弱?可,秦王此举要是真的,那就跟谋逆没有区别。陛下难道不关心此事?”
裴寂感觉,自己是越来越看不懂李渊了。
李渊捻须道:“丞相又只说对了一点,就是此事对太子有利。对太子有利,就是对我大唐有利啊,这可是根本。至于谁干了啥,干没干,目前没这个重要。”
裴寂看着李渊目光少有的清澈,还一副胸中充斥着气概的样子,他努力的琢磨着李渊为何会如此淡定。
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叔德吗?
他的淡定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像是他已经糊涂了。
……
霍然间,裴寂像是顿悟了一般。他看着李渊问道:“陛下说的皇子之局,是否就是如此……”
李渊面带莞尔,未置是否。
“丞相的心以后可得跟上朕,朕的想法你是最应该熟知的人。”
裴寂其实一脑门子的浆糊,他只是朦胧间觉得,李渊所谓的皇子之局的后续,就是让皇子们从卖力的打江山到互相掣肘。
“朕现在想起唐长史的建议,还甚为欣喜啊。大唐就得如此,君臣就得如此,皇子们也该如此。”
裴寂此刻谦恭的看着李渊,因为李渊的欣喜之态是由内而外的,不是惺惺作态。
“建了安北都护府,就再建一个安东都护府好了。让二郎去攻取高句丽和靺鞨,如有必要,以后还可以再建一个安西都护府,把室韦和吐蕃,都给朕纳入大唐的疆域里。皇子们少在相互间扯皮,多把精力用在开疆拓土上。”
裴寂连声附和,“陛下英明啊。”
“唐长史辛劳啊。这次朕遣他去河东道,看来是对的。虽说二郎和智云闹起来了,不过,长史说一切尚可,朕是相信的。”
“陛下真的不计较二郎的事?”
“计较当然得计较……”李渊沉声说道:“此事大概就是真的。”
“陛下听一面之词就能知道真假?”
“丞相在晋阳宫呆过那么久,恐怕跟突厥人打的交道也没有二郎多。”
“还真是。”裴寂讪笑着点点头。
“二郎早年间,没少跟突利可汗和叠罗子他们一起玩耍。你也知道二郎喜好结交,他与突厥人的世子和王子们常私下有约,互相你来我往。二郎以前是为了起事做些准备。实话说,二郎劳苦功高,朕不说大家都知道。大唐的根基,跟二郎有莫大关系。”
裴寂点着头。
“二郎曾经对朕说过。突厥人就是中土各路英豪手里的棋子,这枚棋子若用得好,则可以助我大唐。朕起事时也的确用了这枚棋子。”
“二郎的心思朕明白,他并不是真的谋逆,或者引狼入室。他只是在用突厥人这粒棋子。”
“他跟智云不和,也出乎我的意料,而这个意外确是惊喜。”
裴寂问道:“陛下是准备暂不追究二郎的谋逆?”
“嗯,朕暂时不会追究,就像王世充还在诏狱里一样。我暂时是不会追究智云,也暂时不会追究二郎。叠罗子也好,王世充也罢,以后诏狱里有了这些人,朕可以随时再来追究他们。”
裴寂心里觉得李渊真是变了。
也许,当了皇帝的人都会变吧,变得难以捉摸,又难以知道他的路数。
“臣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说说你的担心。”
“臣认为长史设立都护府的建议不可谓不好,只是,皇子们若是在都护府逐渐做大,会不会失去了控制。”
“唐长史不是有建言吗,都护府可不是皇子们的都护府,不是藩王,不是诸侯王。长安要控制他们,从人财物上都要控制。这个规划不是朕让丞相草拟了吗。”
“的确是草拟了,不过其中有一个最大的问题,臣也一直想请陛下示下。”
“什么问题?”
“就是各皇子和大总管、大行台手里的士卒,若是不收归朝廷,成为他们手里的自有队伍,恐怕也很难控制住。”
“丞相说的这个朕也想到了。天下都是朝廷和朕的兵马,当然不允许谁拥有亲队。大唐开国之初,这些事总是要一步一步的矫正,不能太急。太急了,行军打仗的没有念想。但也不能拖,拖久了就会生变。”
“臣建议,等突厥人一走,天下大定后,就得颁布敕令。让朝政都纳入正轨,士卒和朝廷个事务,都得按律令来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