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熬过了规培,从此就是我的三十年河西,我总算翻身了。
放假回家,妈问我和七七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不要也没关系,要孩子的话,提前跟他们说一声,他们准备准备东西。
七七微笑着跟我妈说,正在准备了。
我妈顿时笑开了花,和我爸对视一眼,握着七七的手,问东问西。
七七的这招先斩后奏,完全在我意料之外。怎么说呢?这种一意孤行,不顾及他人感受的行为,有点令人反胃。
回去之后,七七解释说,她和她姐分开了。她姐到底是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不堪再忍受巨大的压力,更何况七七现在收入根本不乐观,她姐不想再带着七七这个拖油瓶了。
我明白了,七七这是想赖上我了吗。
七七眼里的光暗淡了,不再像一只灵动的小鹿一样,反而像是小树一点点长出了年轮。鲜活清澈的小姑娘,满心以为的真挚感人的爱情被现实泼了实打实的一桶凉水。而今,在惨淡的生活中,沉沦,沉沦,沉沦。
七七蜷缩在沙发上,把头埋进臂膀里,大哭得很大声,她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情感,没头没脑,莽莽撞撞的。固然真挚不做作是优点,但率直鲁莽却也算不得优秀的品质。七七已年纪不小了,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此大张旗鼓地喧闹,实在是不合时宜。
眼下已是半夜12点了,七七还大声地哭着,吵着我不说,也有碍邻居们的睡眠。诚然,七七现在的确被甩了心中悲伤难抑,但也不该因此打扰了别人的清静。
七七,挺烦的。
那以后我能明显感到七七的殷勤,这让我一时有些无奈,她大概不知道,在她违背我们当初的约定,在爸妈那里先斩后奏之后,我已经在准备离婚的相关事宜。
七七开始明目张胆地向其他人宣布的关系,每天来找我,给我送便当,嘘寒温暖。在她大张旗鼓的背后,我看见她战战兢兢的情绪,她害怕我拒绝才这样从我身边的人入手,可她适得其反,我讨厌她利用身边人向我施压。
半个月后,我把事情都办好了,正式和七七离了婚。
七七太鲜活,太年轻,太热情,像一团火,要把人烧得连渣都不剩。
这时我发现我好像老了,我奔四了,头顶上有一块斑秃,也不像年轻时那么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了。
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我的记性不像以前那样好,我会忘记一周前的病人,会想不起同事的脸,会再买一件昨天已经买过的东西,打开洗衣机才发现昨天放进去的衣服忘了洗。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
我的意思是,除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像还忘了很多很多重要的事情,好像睡了一觉就忘记了好多年。
而这段时间我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和七七结婚那天看见的幻觉,在梦中,那些场景也时常出现。我想看清那天幻觉里的灯会,那是一片绚烂的灯海,好像一望无际灿烂辉煌的汪洋,我想看清在前面牵着我走着的人到底是谁。可每当我试图走近她,周围一切顿时模糊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算了,不去想了。
与七七离婚后,意料之中的我遇见了一些麻烦,亲戚们对我的小声议论我只当听不到,只担心父母听了心里不舒服。我不知道亲戚对别人是怎么说我的,但我多少能看出别人的脸色与心情有些细微的不同。
无所谓了,要是我别人说什么都听,别人说什么都在意,那我干脆去干心理咨询好了。
要是事事顾及着别人的想法,那得活着多累啊!
我宽慰父母,不用担心我的情况,我和七七之间也没有大的矛盾,我让他们不用多想,这事儿就搁置着吧,大家都会慢慢淡忘的。
又三年过去了。
我最终是屈服于人们的口舌,结婚,生子,每日上班下班,像是按照程序过日子。
我再也不像二十来岁那样意气风发风华正茂,我懒得去参加聚会,不想再跑来跑去到各地旅行,和人们的客套寒喧倒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生活挺无聊的,我的棱角被岁月打磨得光滑了,原本方正而如今圆柔了,原来落俗在所难免。
我五十岁了。
儿子特地从学校回来给我祝寿,我在他年轻稚嫩的脸上几乎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我已经平静地接受了头秃的事实。
这一年母亲走了,临走前缺憾地抓着儿子的手说没看到重孙子。当年风风火火中气十足的大妈,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呢?
我也退休了,这辈子我救了很多人。
我六十岁了。
脑子越来越迟钝,记性越来越差,那段幻觉中的景象却越发清楚。可每当我想看清那人的脸,却顿时惊醒。
小孙子出生了,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小手挥来挥去。爸抱着他笑得很满足,笑着笑着又哭了,说我小时候也是这样,说我妈抱着我。
爸也走了。
我七十岁了。
过去的朋友们陆继离世,有一天我接到消息,当初那个在我晕过去那天救我一命的室友也去世了,享年七十二岁。
我突然发现我也很老了,也快了。
我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想到小时候爬上爬下,少年时立志做一个济世救人的神医,青年时却在书山学海中苦苦挣扎,到了中年已经喜提地中海新发型。
然后我就老了。
我又想到当年我还有一位救命恩人,她救了我,却自杀了。我掏出手机,又看着屏幕发呆,是啊,当年换了账号,就再也没给她发过新年快乐。
老伴也走了,我握着她的手,在儿孙面前老泪纵横。
我八十岁了。
最近每天都感觉没力气,很想睡觉,在梦中又看见那一片灯海,还有一轮皎洁清澈的明月。
我走进那片灯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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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的学子们抱着《五年科举三年模拟》下了学,夫子在后头嘱咐他们跑慢点。
学院大堂上挂着一张老者的像,是学院最初的先生张道平,已去世几十年了。
张老先生德高望重,将学堂办得井井有条,却对别人说办这学堂的另有其人。
人们只当他老糊涂了。
只是从学堂里流转出一个鬼故事,说是深更半夜学堂后边的小屋会传出古怪的说话声,说了些什么人们也听不懂。
[宿主,他又跟你说新年快乐了。]
[宿主,灰闺女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都编到第五版了,你怎么不追了?]
[我好无聊啊,宿主,就只剩我了……]
[他走了,走得很安详……]
be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