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那画面里的两个人,喃喃道:“凌天……是我父君的名字。”
“什么?”
沈御蛟怔了怔,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道:“师父,这或许……是落华圣女的记忆,我想……你应该已经打开了那扇石门。”
浮白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她……是落华圣女的后代。
而眼前的这一对男女,应该就是落华圣女和她父君。
浮白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她无法一下子接受这些。
她靠在沈御蛟怀里,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年少往事。
浮白七岁的时候,兄长见她日日都忙于修行,从来没有休息。
为了让她放松身心,便带着她去瑶池里摸鱼。
可浮白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她一心只有修行,这是父君和母后对她的期望。
虽然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不像兄长那般是个男孩子,却仍然要如此严苛以待。
但为了让父君和母后开心,哪怕她从未得到过任何的赞扬,只要他们没有责骂,浮白心里就觉得值得。
故而,琏夜拉着她出去玩的时候,浮白是说什么也不愿意的。
可耐不住兄长软磨硬泡,浮白还是答应了。
两个人一直玩到了天黑,琏夜带着浮白回去。
还没进天君殿的门,便瞧见几队天兵到处搜寻什么。
为首的是父君,一眼就看到了浮白。
他几乎是恼怒的,将浮白扯进天君殿里。
殿内,母后也已经等候多时。
她带着愠怒冲上来,狠狠的打了浮白一巴掌。
那一巴掌,是浮白这辈子挨过的最痛的一巴掌。
她的脸被打的偏在一侧,整个人都不知所措的颤抖着。
明明兄长也时常会出去玩,明明别的孩子也时常会溜出去,为什么她不能?
琏夜冲上来,抱着母后,喊道:“母后,不是妹妹的错,是我非要带着她出去的,您要是生气,可以打我,不要打她。”
那时候母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印在了浮白的脑海里,直到此时此刻还记忆犹新。
她一把甩开琏夜,喝道:“好啊你,竟还让你哥哥给你顶罪,到底是下作的东西所出,里里外外都改不了你那下作的本性。我告诉你浮白,从今日起,你若是再敢擅自从这天君殿里出去,我便剥了你皮。”
浮白颤抖着答应着。
她知道母后从来不喜欢她。
可却没想到母后竟然如此厌恶她。
那时候她想不明白,那一句‘下作东西所出’是什么意思。
此时此刻的浮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原本他们都是知道的,她根本不是母后的孩子。
沈御蛟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长臂一挥,纤细的手指捂住浮白的眼睛。
他低声道:“师父,别看了,这些……或许都是假的,或许……那些古籍的记载也是假的,或许……谁的血都能打开这里的门。”
浮白心里明白,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在她能感觉到那位圣女所在的时候,心中已然大概有了定论。
只是此刻,这些确凿的证据,还有当年自己所受到的差别待遇,让她心里有些难过。
浮白不禁会去想,母后和父君或许根本就不是对她严格,而是对她约束。
那些曾经她以为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或许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以为。
他们……从未对她有过半点儿真心。
浮白苦笑,只是这数万年来,自己一直活在自我安慰里,让她觉得可怜。
她从来不要可怜的,可现在便是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可怜。
浮白拉下沈御蛟的手,低声道:“没事,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眼前的画面已经改变,不再是方才的那间小屋,而是一方战场。
两军交战,一方是天族,一方是妖族。
浮白知晓此次战役。
这是一次天族少有的以少胜多的战争,也是她父君的成名之战。
当年的凌天带三百天兵,成功战胜了八千妖族。
虽然最终活着回来的,只有凌天一人,但这也足以让这个当时还不是天君的男子成为骄傲。
也是因此,凌天正式成为了天族的继承人,一月之后,便继位天君。
战争的嗡鸣声叫浮白的耳朵有些疼痛。
沈御蛟连忙伸手捂住浮白的双耳。
浮白微微回首,那人却只是浅浅的回以微笑。
她也不由得同样笑了笑。
三百天兵几乎须臾间被剿灭,很快就只剩下凌天一人。
浮白看着那还在孤军奋战的男子,盔甲上已经染上了鲜血。
这样以一挡千的战争怎么可能会赢?
眼看着那男子快要抵挡不住,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赶来。
为首的正是那少女,一身红色铠甲,带领着数千魔军呼啸而来。
沈御蛟看着那威风淋漓的少女,不禁感慨道:“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当得上魔族第一圣女,剿灭妖族不在话下。”
浮白怔了怔,道:“你们魔族是这般认为的吗?”
可天族不是,凌天并没有将这一部分说出来。
整个天族的仙神史书上记载的都是,天族中最优秀的一任天君,只身带领三百天兵,将妖族八千妖邪杀的片甲不留。
沈御蛟不解道:“认为?这是事实啊。”
浮白苦笑了下,“是啊,这才是事实,那让我敬重了数万年的父君,竟然……是个冒领了功名的人。”
沈御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浮白的意思。
“你是说,天族认为,这是天族的功劳?”
浮白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她信奉了万年的天族史书和英雄人物,到底有几个是真真切切的?
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何脸面说她下作?
她轻叹一口气,“自始至终,只字未提,哪里来的魔族,都是天族的功名,都是天族的骄傲,真可笑。”
沈御蛟握紧了浮白的手,低声道:“或许……或许是有苦衷的呢?”
胜负已定,妖族不过是苟延残喘,非死即伤。
凌天也受了很严重的伤,是那少女落华,再次救了他。
看着那两人的关系逐渐升温,浮白不由得苦笑起来。
她喃喃道:“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真心。”
沈御蛟怔了怔,想起了从前师父曾跟他说过,她的童年过的不好,父亲和母亲都不曾给过她温馨。
看着那画面上的两个人,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
手心里更加紧紧的握着浮白的手。
浮白似乎感觉到一些安慰,偏过头来,望了他一眼,“阿清,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利用和虚伪?”
这是她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
好歹是活了几万年的人了,浮白并非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
只是……她不在意那些人,那些事。
如今到了自己头上,她却不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就像她从未感觉到自己可怜,可现在……她感觉到了。
沈御蛟抿了抿唇,道:“师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既然过去了,我们就不要去多想了。总归……人要往前看的,往后,我会一直陪在师父身边,师父曾经没有得到的,我来给师父,好不好?”
浮白红了红眼眶,道:“嗯,别再骗我了,阿清。”
沈御蛟将那人揽进怀里,只觉得师父从未这般脆弱过,他心疼极了。
“凌天,我……怀孕了。”
这一声喊声,将那紧紧拥抱的两人的视线拉了回来。
浮白看着那画面上的红衣少女,带着天真烂漫的幸福的笑容。
她的亲生母亲,也曾因为拥有她而感到幸福吗?
那么……为什么还要抛下她?
落华的欢喜并没有得到凌天的共鸣,相反,那人是一脸的愁容。
少女不解的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靠在他肩膀上,道:“凌天,你不高兴吗?你要做父亲了,我要做母亲了,我真的好高兴。”
她的手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的笑容更加和蔼。
凌天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良久,他还是说出了那句话,“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少女抚着小腹的手骤然停下,傻愣愣的抬头看向凌天,“为……为什么?你……不想要这个孩子,还是……不想要我给你生的孩子?”
凌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我是为你好,也是为了我们好。”
落华似乎明白了什么,松开了握着那人的那只手,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
面对这样的质问,凌天只是回应,“我早就跟你说过,我和你之间隔着的是神魔之别,你的孩子不可能被神魔两族容纳。实话与你说,我家中已有妻室,她很好,我不能……”
少女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落下眼泪来。
家中已有妻室,那么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
既然她很好,为什么还要给她希望?
说什么神魔两族,若是真心相爱,何必去管那些人的口舌?
神族和魔族都不容,她可以为了他脱离魔族,他呢?
落华明白了,凌天从来没有给过她真心,只是敷衍。
他眼里只有他的天君之位,只有他的光明前途。
浮白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母亲是个无名无份的魔族圣女,也不能接受父亲是个混帐的骗子。
落华圣女抚着小腹苦笑道:“你该早些告知我的。”
凌天只是沉默。
看着眼前怀有身孕的少女黯然神伤的离开,浮白心里也别提有多难受。
即便这个女人不是她的母亲,浮白仍旧觉得她可怜。
所遇非人,只能凄苦一生了。
浮白喃喃道:“她还是选择生下那个孩子吗?这种不被人期望的孩子,为什么还要生下来,为何要给她痛苦。”
沈御蛟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声音沉稳,“不是的,师父很好,师父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即便没有人对师父有期望,还有我,还有……还有天君陛下。”
见他这般紧张,浮白只觉得心中一暖。
大抵兄长也是觉得她可怜,才会对她多些偏爱的吧。
转眼间恍如隔世,那个怀孕的女人已经能抱着那小小的婴孩走走逛逛了。
落华脸上带着笑意,一手抱着那小女孩,一手逗弄着她。
沈御蛟道:“师父你看,落华圣女还是很喜欢你的。”
画面上的那女的脸上的笑意不是假的,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这或许是唯一能给浮白的一丝安慰。
至少她的母亲是喜欢她的。
刹那间,那画面消失无踪,一个女人从卧榻上被痛醒。
女人仍旧大着肚子,而方才的那些画面都是那女人的一个梦境。
梦醒时分,浮白和沈御蛟都如同晴天霹雳。
这种在幻境之中还保存着的一个梦,大多是造出幻境之人的内心期许。
而这种期许,是一些无法实现的,真切地期望。
落华圣女腹痛不止,从那高隆起来的小腹就可以看出,她大抵是要生了。
浮白不自觉地抓紧了沈御蛟的手,沈御蛟偏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担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方才那样简简单单的琐事都是一种无法实现的愿望,也就意味着,师父或许根本没有机会和母亲相处。
果真如此,就在女人痛的几乎翻来覆去之际,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腾云驾雾而来。
那男人不是旁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凌天。
落华疼痛难忍,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她伸出手来,期望那人能再像从前一般,握着她的手,给她一些帮助。
可那男人只是冷淡淡的在手掌心中凝结出了一柄剑。
浮白的身子开始颤抖,她低声喃喃着:“不……不……不要……父亲……你……不能……”
画面中的人是不可能听到浮白的声音的。
可沈御蛟听得到。
他能感觉得到自己的师父此刻有多害怕。
沈御蛟轻声安抚,“师父,我们别看了,别看了……好不好?”
剑刃起,剑刃落,那女子已经昏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