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公子愈发喜怒无常,金不迎有好几次听见他再也维持不了表面的冷静,和美妇人反唇相讥,还说得非常伤人心。
在金不迎眼里,那个妇人也是个疯子。她的好胜心简直强得离谱,一点小分歧都非得和自己的儿子争论个不停,非要决出一个胜负,就仿佛这个世界只能按照她的意志来运转一般。
金不迎用树枝在泥土里划出一个“一”,又用脚尖碾平,随后站起来,拍拍手打算离开。
小公子正好从房间里怒气冲冲地走出来,素日白皙的脸庞变得粉红。他一看见金不迎,就强行拉走了她,拉到一个角落里,发神经地把她推倒在地。
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而已……
金不迎无语地趴在地上,假装自己摔得不轻,小公子就又慌了,连忙扶起她,握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地问你没事吧?
金不迎摇摇头,一双漆黑的眼沉寂地看着小公子,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四年来,她早已熟知该用什么模样的面孔对待这对母子。虽然偶尔也会出一些差错,但大致上还是差不离的。
小公子眼里流露出一些悲哀:“她不说,但我知道,她痛恨我是个废人。”
金不迎顿时有些讶异。这是四年来,小公子头一回透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大夫说我活不过弱冠,不迎,我今年已经十七了。”小公子抓着金不迎肩膀的手青筋暴起,金不迎觉得有点痛,但也不是忍不了,所以她就没有说。
“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吧?你也觉得我是个废人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我吗?”小公子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这次吵架竟然让他的情绪失控至此,金不迎咬着下唇,想了想,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小公子的头。
“我娘,说我是赔钱货。”她笨拙地安慰小公子,“她不想要我,因为她要养哥哥。只有哥哥才能保护她,我是那个多余的累赘。但是,我知道我是累赘,所以我没有怨过她。”
小公子抬起头,一双眼纠结仇恨又疯狂。
“我好像,生来就有罪一样。”金不迎小小地露出一个笑,白色的乳牙在嘴里一闪而过,“但是,我还不想死,就只能活下去了。”
她很需要“被需要”,所以她才那么喜欢跟小仙待在一起。
小公子摸着她的脸,忽然一低头,微凉又软的唇轻轻地碰上了她的嘴——他说,这是表达喜爱的一种方法。
但是,毫无情欲。
金不迎静静地看着他,甚至还歪了歪头,想不通小公子怎么会喜爱自己。明明自己只是他用来反抗母亲的一个工具而已,没有人会爱上工具。
“从今天起,你不是工具了。”小公子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跑不出去的话,就永远留下来陪我吧。”
这话直白得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金不迎乖顺地跟小公子回了府里,又被美妇人揪着骂了一顿之后,才能回房休息。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规划一下逃跑路线,不过不急,她有三天时间。
第一天,金不迎用来安抚美妇人用了。虽然美妇人如今依旧很讨厌她,但比起四年前来说也有所不同,至少她现在不会动不动就掐金不迎腰上的软肉了。
第二天,金不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小包裹。她从小到大都这样,收拾不了什么东西。一些碎银,一条手帕,还有一块沾了血迹的石头。这块石头是府里的小厮欺负她时用的,咚一下狠狠砸在她头上,她躺了两天,那小厮也躺了两天,被美妇人罚的。
没有第三天了。
金不迎从狗洞走的时候,被小仙拽住了衣摆。
“你也要走?”
“嗯。”
“爹娘姐姐都不要了?”
“姐姐晚上哭。”
“你在路上不准哭,我牵着你走。”
“嗯。”
于是金不迎逃跑的路上就突兀地多了个小仙。小仙现在说话还不是很好,经常颠三倒四,但金不迎能听懂。他看似答非所问,但其实他的意思是,爹娘和姐姐都为他的眼睛发愁,姐姐甚至还愁得晚上哭了,他不想继续带着成为他们的累赘。
其实谁不是累赘呢。
惊蛰听见姐姐说梦话了,她不停地喊疼,似乎是魇着了,而且开始发起高烧。
惊蛰不知道发烧该怎么处理,手忙脚乱地喊来了云英,被他打发去熬药去了。修士一般很少发烧,也很少做梦。
云英往金不迎的额头上丢了一块冰凉的毛巾,一摸她的脸,滚烫,想了想,又帮她多加了一层被子。
“怎么还发烧了呢?”屠苏真人想不明白,“应该只是束缚灵力而已啊,这还是头一回碰到发烧的症状。”他让惊蛰给金不迎喂药,但药喂不进去,一送进嘴里就吐出来。
“姐姐身上有伤!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养好,她一直都靠着自己是修士,有灵力撑着!你现在封了灵力,不存心要她出事吗?!!”惊蛰咆哮完,眼里的火都要烧出去了。屠苏真人实在是害怕她这副模样,一颗大还丹拿出来,结果又挨骂了,“大还丹没有用!!!!找点凡人的药来!大师兄你是不是昏头了啊?姐姐现在用不了灵力,吃这个会死的!!!”
屠苏真人慌忙溜了。
云英跟见鬼了一样看着惊蛰,看见她紧紧地握着拳,一直在喘气,喘着喘着,哇一声大哭起来。
“你别哭啊,金不迎不会有事的!!”云英立刻弹起来,“这样吧,你快去把那个你弟找来,说不定有用呢,特殊情况就不计较那么多了,我相信鸿音师尊也不会计较的。”
惊蛰强行收住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走了。
而惊蛰走后没多久,金不迎却醒来了,她醒来的第一句话是:“被子要压死我了……”
云英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给她盖了四层被子。他连忙收了三张被子,然后把金不迎扶起来,让她喝刚才一直喝不下去的药。
在治病这种事上,金不迎不会为难自己,她也不矫情,端起来,咕噜咕噜便把只剩余温的药汤喝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