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婚礼说热闹也热闹,说简单也简单。
热闹是因为不论谁家办事,全村人几乎都会过来捧场帮忙。从参宴的宾客到串场的支宾乃至后厨的帮工,大半都是村里的人临时客串的。一个村的人聚在一起,往往都是携家带口出场,所以那场面堪比一场小型演唱会。
简单是因为婚礼的全部流程都在自家院子里完成,从婚礼的主持到串场全由支宾一人承担。后厨则是直接承包给婚宴“一条龙”,所有食材采办和菜式都是他们负责,后厨的帮工只要帮着洗洗涮涮,顺带着帮着东家监督一下“一条龙”的人有没有偷工减料或是出现别的什么问题就行。
新郎石海亮老家远在晋西南一带,因家中兄妹众多且多留在老家,所以他便追随爱情扎根在此地,四年多的融入之后,他早已把这里当做第二故乡,对婚礼没有任何要求。新娘于瑶是个典型的事业型女性,更是不愿意婚礼搞得太过复杂,眼看着又快到了春耕的季节,她希望把更多的时间放在田间地头,研究今年如何增产才是正经事。
所以为了弥补仪式上的欠缺,不叫来宾们扫兴,这对新人便临时要求“一条龙”增加菜品,务必叫来人吃好喝好。
于是二厨就在这突然增加的压力下累病了。
婚礼原定上午十一点开始,典礼半个小时就能结束,也就是说,十一点半就要开始第一波的婚宴了。
巴图一行三人赶到的时候,还不到九点,但是后厨那边就已经急疯了。
“我不是叫你早点来吗?”鲍大嫂远远地看见他们,扯过巴图就掐他肋下。
“嗷呜——”巴图一边叫一边躲,急声解释道,“不怪我,真不怪我,我是因为找不到妹子才耽搁的!”
“找不到?”鲍大嫂气笑了,“这年头还有找不到的人?”
“真的,不信你回头看看。”巴图眼神向后瞥了几下,低声道,“来之前就别扭,牧遥说啥也不给妹子打电话,我急得不行要去政府院里找人,他还拦着不让。好在佛祖保佑,让我在道儿边看到妹子了!”
“闹别扭还能一起来?”鲍大嫂不信他。
巴图急出一头的汗:“我是真的懵啦!我以为他俩不能一块儿来了,谁知道两个人上了车就挤在一起了呢?我看他俩一路上鼓鼓秋秋的,还以为好了呢,谁知道撒个尿个功夫,回来就又这样了!”
鲍大嫂一边听,一边向后看去,确实看出了两个人的不对劲儿,可人都来了她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得道:“那行了,咱俩一人领一个,暂时不让他们碰头了。”
巴图立刻附议:“太行了,免得打起来!”
鲍大嫂作为娘家远道来的客人是不需要帮着做什么的,况且她的主要任务是引荐唐沁给两位新人,所以她早上五六点就起床,穿着与巴图同款的华丽蒙古袍,在等待唐沁他们的过程中,被动客串起了迎宾。
这一早上下来,她的脸都笑僵了。但她还得继续笑,因为正主才刚来。
同巴图说完了话,她冲着一前一后走过来的李牧遥和唐沁笑道:“可算把你们等来啦!”
李牧遥走在前面,他过来冲同鲍大嫂点点头算是招呼,直接问道:“后厨在哪?”
鲍大嫂嗤的一下乐了,笑着说道:“你这个样子,是去做饭还是炸厨房?”
李牧遥漠然片刻,从外套口袋拿出一只口罩戴上:“这样行吧?”
“你啊你,可真是的!”鲍大嫂无奈拍了下他的肩头,对巴图道,“你带他去后厨吧,妹子我照顾着,不用担心。”
“行行行。”巴图叠声答应,他一分钟都受不了这种诡异氛围了,“牧遥,咱俩走。”
鲍大嫂笑呵呵的等着唐沁过来,亲昵的拉起她的手道:“妹子,牧遥得去后面忙了,你跟我去前面吧,我带你随便看看。”
“等等。”李牧遥出声说。
“不用了。”唐沁几乎同时开口。
“……”盛装的巴图夫妻面面相觑。
咋的,这还分不开了?
看这架势,非得在人家婚礼上打一架才行?
“我给陆钧壹发了位置,待会儿他来接你。”李牧遥又开口了,这话算是对上一句的解释,也是对唐沁的交代。
唐沁本来是想说要跟着李牧遥去后厨的,这会儿听他竟然找了别人要把自己接回去,气声道:“用不着,我怎么来的就还怎么走。”
李牧遥垂眼看她,虽然墨镜挡住了她多半的表情,可是咬的发白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足以证明她此时有多伤心愤怒。他挺想收回那句话,可想到她刚才的那句“何必认真”,就又狠下心来:“坐不下。”
“坐不下我走着回去行不行?”
“不行。”
“你管我干嘛?”
“为你的安全负责。”
“呵,你有这个义务吗?”
“……”
“……”
李牧遥说不出话来,唐沁的眼睛就红了。
眼看着就要开饭,巴图夫妇两个都要急死了。
可是二厨和贵宾毫无察觉,就那么僵持着。
“要不,”几秒钟后,鲍大嫂试探道,“咱都去后厨?”
“对对对,”巴图秒懂媳妇的意思,解释说道,“牧遥,就算待会儿有人来接,也得先找个地方让妹子等啊,你总不能让她在这吧?她人生地不熟的,你让她跟着你嫂子去前面也不是那回事啊!”
“我让的?我……”
李牧遥开口就被打断,巴图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说道:“我的好弟弟,今天这婚礼要是在咱哥儿俩这儿出了问题,我保证你嫂子能像扒羊皮似的把我也给活扒啦!求你了行吗,哥求你了!”
“……行。”李牧遥在巴图的铁爪压迫下,点了点头。
“走吧,妹子?”鲍大嫂也抓住唐沁的手,嘴上没说,但满脸都写着央求。
“……行。”唐沁也不是那种喜欢连坐的人,她只针对李牧遥一个,与他人无关。
于是巴图夫妻两个一人牵着一个,很默契的拉开一段既打不起来又不脱离彼此视线的距离,快步向后厨走去。
“一条龙”的准备工作其实从前一日就开始了,在邻近的村民帮助下,择菜、洗菜、切肉、洗鱼、洗碗、刷盆等杂活在昨夜已经准备妥当。
今天一早在大厨的指挥下,锅灶上的提水、烧火,收拾猪下货,扣肉、肘子、丸子等需要提前煮、炸的初步工序也已完成。
等到婚礼庆典结束、婚宴桌上会先上四个冷拼做前菜,接着大厨就继续加工事先准备好的“硬菜”半成品,二厨的职责就是同步加工那些青菜和汤,确保硬菜和青菜交替着端上桌。
这家的后厨是在后院临时搭起来的几张凉棚,其中一个凉棚下临时架起四口巨大的锅灶,每一口都咕嘟咕嘟蒸腾着雾气,厨师们在雾气中穿梭,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比之在聚集宾客的前院毫不逊色,使得这里的烟火气格外的真实且浓重。
另外的几张凉棚下支开了许多张折叠桌,桌面上各色的成品、半成品整整齐齐的摞着,粗略看上去每种至少有二十盘。
这就说明,第一波宴请的客人起码得有二十桌,按每桌十人算,需要两位主厨用这四口大锅同时满足二百人用餐。
一行四人刚一来到后厨,李牧遥就被大厨抓过去急急的交代起来,看到这副阵仗,他也不敢耽搁,套上围裙就忙活了起来。
巴图夫妇正琢磨着给唐沁安排个歇脚的地儿,就见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人匆忙寻了过来,告诉他们典礼就要开始,作为贵宾他们必须得坐在首座。
因为场地有限,所以婚宴要分几批。第一批婚宴上的客人通常都是新人的长辈、父母、村中德高望重、辈分较高的长者以及远道而来如巴图夫妇这类的客人组成。中年往下至青年来宾要在第二波以后才能上桌,最后再是前厅后堂忙活着的“工作人员”。
贵宾席也给唐沁留了位置,可奈何唐沁坚持留在后厨,巴图夫妇劝了两句没全动,只好让她暂时找个位置坐等。
可后厨哪里是能坐人的地方,巴图夫妇前脚刚走,唐沁坐着的小凳子就被一大袋土豆征用了。
李牧遥调好待会儿要用到的料汁,过来问人接开水的时候,就看到唐沁正站在一个角落,低着头来来回回的摆弄着那副墨镜。
他虽然看不清表情,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她的无措……还有倔强。
可是她没有抬头,也不肯去张望任何人的身影,就站在那里自己跟自己较劲……或是赌一把。
她赌如果某人肯过来主动向自己道歉,那么她就会不计前嫌。
如果他没有……
还没想好“如果他没有”,唐沁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只劲瘦修长的手,上面托着一个小瓷盘,盘上摆着切好的西瓜和苹果。
“条件有限,凑合吃一点?”头顶响起某人的声音。
唐沁却没有抬头,她不想自己这么好哄。
“哎。”
一声轻叹过后,白瓷盘被收回,唐沁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环住,身体被带着向着凉棚外走了几步,然后有个声音落在耳畔,“我这样子,值得吗?”
唐沁心里一横,扭过头狠狠的瞪他:“你什么样子?”
李牧遥垂下眼,指着先前那处忙碌道:“一个在这里谋生计的人,你说呢?”
唐沁怔愣,一时没组织好语言的时候,却听李牧遥又道:“而且有些事……我做不到不认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