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暗影婆娑,山道上灯火寥寥,长长的排了几十来口人在缓慢前行。
村民浩浩汤汤的拖猪拉虎,唯恐赶不上比伯县县门开启。
这可是笔大生意,得在清早便找到下家,县中有条件的店铺酒肆收了货尚还得搬冰存制。否则这天儿若是等到中午,这些死肉少不得就得有了坏味儿,卖价得落是一回事儿,卖不出去就是更严重的事儿了。
现下,除却稚子乳母,垂髫老妪,青壮些的村民都上了路,徐秀才突受风寒卧床不起,靠王扶景一个人把猪拉到县上像什么话。
即便王扶景不承诺那三分利钱,冲着这每户十几斤的腱子肉他们这忙也得帮。
五更时候,天将蒙蒙亮,开锁的县卫马全道睡眼惺忪地打开了县门,若非想要刮点油水,他也不必起这早等着赶市的商贾。待打了个呵欠,他愣了几息方才擦亮了眼看清了来人来货。
县门口是一排的死猪睡虎,几十个明显睡眠不足、衣衫穷酸的人兴奋地盯着他,好像要把他吃了似的。
马全道擦擦手掌,心中高兴极了,手头正缺点钱花,立马就有了大买卖。
“道爷,这是我们小稻村新打的猎物,这天可放它们不得,只得趁着凉快早早发卖掉,这块肉是我们孝敬您的,您通融一下,好将我们快快放了行啊。”村中常来县中走动的周发财脑子活络,青白的面色看上去总跟营养不良似的,他陪着讨好的笑脸,提着一刀几十斤的野猪腿就往县卫手里递。
县卫眯缝着眼,脸上浮出密密的褶子,他也不接这刀肉,毒辣的目光在几只皮毛油光的大虎身上转来转去,“你们小稻村可真是发了横财了呀,可怜我道爷儿如今连媳妇儿都娶不得,成天成宿地在这儿看大门。”
“嘿嘿,这哪是发什么横财,这都是大家伙们靠命打来的,这都是大家的命啊!”周发财说起胡话来十分正经,看起来眼圈也有些泛红,“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们村好几个人都被这些畜牲咬的咬,撞的撞,横在家里半条命都没了,权等着卖了钱回去救命呢!”
“……”王扶景被几个高大的村民刻意挡在了后面,只听着前头周发财熟门熟脸地跟县卫商量,她越听越觉得不对味,说好的民风淳朴呢?
怎么这一个两个的说起假话来一个比一个溜。
“你们是搭了命的买卖,我也不为难你们,”马全道摸了摸自己油光锃亮的佩刀刀柄,叹口气道,“可我也不容易,小灵雁儿还在醉红楼里等着要当我小妾呢……”
三个县卫说话间也全部站到了马全道后头,手往佩刀上一搭,等着道爷发话。
这些贫民最怕刀剑,就算在县门口死了,也可以说是贱民欺行闹市,一时不慎给捅死了。凭道爷的权势,吓唬吓唬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周发财,你凭良心说,往日你们小稻村的来县城卖那仨瓜俩枣的,我何时挡过你们的财路?”马全道说着抠了抠自己的牙缝儿,滋着牙花弹了弹手指头,“这俗话说的好,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大家都有钱赚,都有好日子过,这买卖才能做得长久不是。”
他说完瞅着周发财青白难看的脸色笑了笑,“周兄觉得怎么样啊?”
周发财拧着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爷,您要多少?”
马全道伸出方才抠牙的手指头比划了个“二”,“我要两只老虎!”
“一只虎,”周发财自己便做了主,“我再给道爷一头肥猪,回家同几位县爷分着下酒。”
“道爷,咱们来日方长,小稻村守着猪头山,不怕日后没生意做。”
周全道最后还是留下一猪一虎,放着小稻村的人依次进县,他看财神一样看着小稻村穷酸不已的村民,一脸笑意地说着买卖大吉大利的话,只有周发财有那本事忍住了不悦,笑呵呵地回应他。
“呸!”周全道心中鄙夷,一个个穷酸鬼,上点供也这么不情愿,扒完皮也没多少油水,活该一辈子吃土喝风。
正盯着他们进城,他突然在几个膀大腰圆的村民中间,瞧见个白皮细腰的小娘子,那模样神情简直比小灵雁俊了十万八千里,虽然只是瞅了一眼,但凭着阅女无数的经验,他也很快判断出来,这是个极品货色。
“你站住!”
马全道拿刀鞘点着王扶景懒洋洋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
王扶景扭过头看着这个嫌命太长的家伙,若非出门前,奄奄一息的徐仲臣千叮咛万嘱咐,让她跟着周发财学着点吃亏是福,本本分分地把钱赚到手,她早就将这人给打死了。
“呵~”王扶景笑了一声,满脸煞气,“有事?”
马全道看到王扶景的整张脸,一时有些愣了,这小娘子果然生得跟仙女儿似的,这小腰软的,皮子白的,这鼻子眼睛嘴巴都长到了他的心坎上!
小灵雁和她一比,简直一个地,一个天!
这样的极品怎么会在小稻村那个穷乡僻野,就应该跟着他享福才是。
王扶景站在原地,笑得越发不带感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马全道看着这样的王扶景又愣了一愣,这仙女儿似的人物怎么满身贵气……不对,说是满身官气儿也不为过,这股上位者的意思可不是一个村妇能有的。
他守着县门整日迎来送往的,巡查的高官也见过几个,这种眼高于顶又不拿你的命当回事儿的眼神儿他再熟悉不过了……
无论如何,这女人,到底不是他能沾手的。
周发财走到了王扶景跟前,想要劝她莫要冲动,这马全道是县令的表姑的大儿子,被打死了不好交代。
谁知话还未出口,便听马全道突然上道儿起来,“快走吧,别耽误别人进县。”
王扶景满肚子的怒火突然无从发泄,她攥紧了拳头,狠狠蹬了马全道一眼,这才跟着周发财进了比伯县。
马全道在王扶景走后深深松了口气,一身冷汗被清早的风一吹,浑身还有些冷意,方才他好像觉得自己死了一般,这女人,真是不简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