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扶景是作为旁证上堂听审的，孟春言对外宣称王扶景因为勇斗恶徒，受到了严重的内伤，故而才赐座旁证。

徐仲臣和姚轻尘便立在堂外最靠近公堂的内侧观看，徐仲臣时不时轻摇折扇，石青色的长衫随风摆动，衬得人面如玉，成竹在胸，颇有一番王公贵族的气派。

姚轻尘虽然肋间捆绑着厚重的白布，但还是站得笔挺，英俊飒爽的风姿一眼便看出非同凡响来。

孟春言扫视了这二人一眼，片刻间便觉得底气十足。他定要打起十万分的精神，好好地办理此案，让上头的人看到他的实力。

“啪！”

孟春言一拍惊堂木，脑袋上的乌纱翎翅忽闪忽闪地跳了几下。

“堂下何人？”

豆腐坊掌柜的抬起头来，小心翼翼说道，“小民王和，旁边是小民媳妇李氏，我二人经营着一家小豆腐坊。”

说来王和确实是谦虚了，他家的豆腐坊几乎在江城是一家独大了，光店面铺子就有十来家。这些年其他的豆腐坊没干过他们都全都倒闭改行了，算起来是江城的豆腐龙头。

王扶景则是一开始便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氏，想起那晚胖子说过的话，“比豆腐坊老板娘还要漂亮。”

“抬头，”王扶景言简意赅，站到了李氏跟前。

李氏梳着江城妇人极为流行的青巾缚髻发型，虽然有过一个女儿，但是头发依然乌黑发亮，额际雪白一片，没有太多岁月留下的痕迹。

“抬起头来，”见王扶景的话不起什么作用，孟春言又重复了一遍。

“无碍，抬起头让姑娘看看，咱们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怕被人看！”王和扭头对李氏说道。

李氏肩膀一松，终于缓缓抬起了脑袋，一张美丽清秀的脸蛋呈现在王扶景眼前。

鹅蛋脸，高云髻，略微稀松的桃花眼没有完全睁开，眼神也向下垂去，不去看王扶景，发鬓之间虽已有了些许细小的纹路，但仍不影响这张美丽的容颜。

半老徐娘？不对，应当说是岁月不败美人。

王扶景看了半晌，问向李氏，“你女儿相貌如何？”

李氏恭敬地叩首回道，“虽不比姑娘，却比民妇美上许多了。”

“哦，”王扶景心下了然，让人抬着严胖子的尸身上来。

严胖子的尸体被仵作撒上防腐的香料，每日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晾着，虽然身体多处腐朽，但是味道还不大，只散发着一股陈腐的味道。

“认识他吗？”

王扶景小心地站在李氏跟前，扶住她的肩膀，向李氏输送了一股内力，这股内力能让李氏不至于被吓得昏厥。

李氏快速地瞥了严胖子一眼，“呀”的一声退后了好几步，捂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此人来过我们豆腐坊，还一直看着我家娘子不放，”王和虽然脸色苍白，但还是镇定说道，“后来怕出事情，娘子便一直不敢外出，谁知后来……出事的竟是我们女儿。”

李氏已经痛苦地掩面而泣，她心中有了个大概的猜想，却一直不想承认是真的。

倘若私奔倒好，起码能苟且活着。

她的女儿性情良善，纯真质朴，决计不会做出私奔之事，何况之前一丝私奔的苗头也没有，又不曾认识什么书生，怎会突然就同人私奔了呢！

一定是被人掳走了！一定是受了很多的苦！

悲戚之间已是号啕大哭，跪在堂下磕上一个重重的响头，“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我们家女儿是被掳走的！”

王和见此景也是悲坳不已，磕头喊道，“请老爷找到我们家瑶瑶，为我们做主！”

气氛以极快的速度抵达到顶点，这才开堂不到半刻钟的时间……

孟春言觉得自己还未有开口的机会，便被底下个顶个儿聪慧的证人和苦主完全架空了，这审案、断案、许诺的流程被一下子走完，完事儿了人直接感恩戴德地请求做主，话都不带停顿一下的。

“唉，”孟春言觉得自己的实力根本没有展示的机会。

他看向堂下看热闹的徐仲臣和姚轻尘二人，徐仲臣面色如常，看这场悲情的闹剧宛若一位无情的旁观者，其淡定如斯，城府心胸俨然一个饱经人事的智者。

那姚轻尘便显得有些激动，他面色泛红，眉目间尽是挥散不去的正义之色。俨然一个满身热血，正直刚硬的铁腕儿侍卫。

这王扶景的来头，一定不简单。孟春言最后扫了王扶景一眼，心想只要王扶景在他身旁一天，他便有机会展示能力的。

又一声轻叹，饱含了无限的悲悯和不甘，此案此景，再审无益，孟春言拍下惊木，“今日休庭，择日再审！”

“孟大人真是个通达的好官啊，”王扶景看着孟春言感慨道。

“王姑娘言重，当官不为民做主，如何对得起万岁江山！”孟春言心潮澎湃，心中暗涌的欣喜被他强行按压下去，表现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清官样子。

成了！升官儿有望！

孟春言紧绷着一张面皮，直到走回家中方才在夫人眼前卸下表情，整个人都洋溢着松快的气息。

“看你，傻乐什么？”孟夫人生的娴静淑雅，穿着天青色的薄纱轻袍，袅袅娜娜地自里间走出来，为孟春言卸下乌纱帽和厚重的官服。

身上一轻，孟春言霎时间意识到自己满身的汗渍，竟是闷出了一身的汗。

“夫人，”孟春言人逢喜事精神爽，如今见娘子穿得轻薄绰约，眼色一深，“夫人伺候我沐浴。”

“哎呀！”

下人只听得孟夫人好似被一并拉进浴桶，溅出了小半桶的水花。

“大人近日怎么这么高兴？”路过的门房问向妇人近前的小丫鬟碧螺。

碧螺瞪了一眼，“你懂什么，老爷近日搭上了贵人，早晚要升迁呢！”

“是吗！这可是好事儿，不知道会不会带上我们走。”

“带你们走，你舍得离开江城？”

门房犹豫了片刻，他年纪大了，老婆孩子都在江城，走是不能走的，只是要早做打算了。

仆从之间的消息传的很快，一下午的功夫便传到了舒静院。

王扶景诧异地看向徐仲臣二人，“你们说他搭上什么贵人了？”

“……”

姚轻尘面色复杂地看向王扶景，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有时候聪明的不行，有时候又跟个傻子似的。

徐仲臣慢悠悠喝着上好的碧螺春，许久，抬抬眼皮道，“他所说贵人，应当是我们。”

看着王扶景惊讶的神色，徐仲臣解释道，“吏部新上任的尚书更改了考察吏官的办法，要求必须暗访，不得暴露身份，考察的官员也有大改，有长得像小贩走卒的，有生得面目可憎的，也有长得好看的，兴许其中也有女人。”

“怪不得啊……”姚轻尘想到这一层，瞬间确认了自己的安全。

藏到司刑官手底下，怕是任谁也通缉不了他罢。

“竟还有这种事情，”王扶景想到孟春言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是不是好官，只要把案子办好了便成。”王扶景一槌定音。

“身份暴露了怎么办？”姚轻尘对这两个天塌下来也不慌不忙的人彻底没了办法，难道就这般走一步看一步嘛。“万一真货来了呢，再亮明了正身怎么办？”

“你快养好伤，届时我带着徐仲臣跳墙，你跟在后面不要跑丢。”

“……”

原来早就想好了办法，还是逃跑啊。还真是简单粗暴，十分符合王扶景的性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