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适应了夜晚的黑暗,再回到这个简陋的村庄时,看得更清楚了些。
泥泞的土路自然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雨丝打在水坑之上,噼里啪啦地溅出不少水泡。
前面的守卫走得不慎重,一脚脚踩到那些水坑里,沾的裤腿都满是泥点子。
前方屋子里显然不止点了一盏灯,明亮的烛光自破了个洞的屋门内透过来,照亮了几个守卫肃穆的脸庞。
绿萼和黄蝶正缩在屋角看得到外间的地方,见王扶景回来了,一时间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忧,脸色复杂。
“带走,”为首的护卫面色不虞,身量高大,武功看起来不弱的样子,一袭青黑色绣麒麟暗纹的罗衣透露出他不同于这些人的尊贵身份。
几个身穿相似罗衣的护卫围上来,将王扶景严严实实地挡住,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根结实的藤绳。
“带我去何处?”王扶景淡定地问道,她警惕地看向几人,生怕自己见不着那个“大人”,白白耽误了一番功夫。
见几人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只想着拿绳子绑住她,王扶景笑着眯起眼睛。
她抬了抬脑袋,瞄准一个人猛冲过去,一擎手便掐住了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大许多的守卫,她将守卫举得老高,手指间咔咔用力,那名守卫很快便因为呼吸不畅而嘴唇发紫,面目泛青。
被抛出去的红色油纸伞也在同时落了地,在地上滚了个来回,伞边沾上了一圈的脏污。
她举重若轻地擎着守卫扫视了一眼,陡然间散出的煞气让几人都有些胆寒。
“我可从来不去不想去的地方,万一你们把我卖了可就不妙了,”王扶景依然笑眯眯的,虽然想要尽全力表现出惊恐的神色,但看上去就跟个恶霸一样难缠。
“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见到大人而已,你们一个个的都上赶着来妨碍我享受荣华富贵,也实在太可恶了!”王扶景说完便鼓着嘴巴,学着黄蝶白痴的模样哼了一声,看得众人一阵恶寒。
这女人……要不要举着一个快死的男人撒娇啊!
那名带头的护卫也是被王扶景这一番举动吓了一大跳,他本来也是想带着此女去见大人的,可此女的手段也实在恐怖了些,别是令有目的。
“你可知大人是谁?”他走近两步,神色郑重地问向王扶景。
却见王扶景极为不屑地哼了一声,将手上快死的人扔到了地面,拍着手掌笑道,“笑话,我怎么会知道大人是谁!”
“像大人这种尊贵强大的人物,怎么能被我知道身份,你也太小看大人了!”
这话说得护卫一愣,这女人怎么……是在夸赞大人吗?
难道真的只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舞姬不成?
他阴沉着脸想到,自家主子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何况还要应付大人的责难,那大人也是从行伍中拼杀出来的,不至于怕了一个有些手段的舞姬……
“你想见大人?”男子问道。
王扶景启唇轻笑,“这是自然,如大人这般尊贵高大的人物,任哪个舞姬都想要追随一生的。”
“呵呵,”护卫笑起来,“我就是接你去找大人的。”
王扶景瞪大了眼睛,“你也不早说,害我手一抖,险些杀了自家人。”
“……”
王扶景走进屋中同绿萼二人欢欢喜喜地告了别,看上去就跟自己要入宫做皇后似的。
在她一再要求之下,又看在她铁血手腕的面子上,王扶景又躺回自己睡了一路的箱子,准备让人抬着离开。
被捆着蒙上眼睛赶路哪里有在箱子里睡得舒服,几个护卫面无表情地看着王扶景高高兴兴地自己躺到箱子里,合上箱子的时候还朝着他们眨眨眼睛,俏生生说了句,“你们走稳一些,别耽误我睡觉呀!”
这人可真不一样啊,他们忍不住想道。
待进了箱子,王扶景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揭开箱中的棉布层和她提前遮好的一层黑布,透过一个鹅卵石大小的圆洞,静静地观察着箱子外面的景象。
这个圆洞是她连用手指头磨了七日才抠出来的,因为开在一侧,所以只要侧着脑袋看便好,雨丝也不会捎进来,箱子里还会持续地保持干爽,真是好极了!
他们先是将箱子放在马背上走了段陆路,让这只箱子也颠簸得不行,想是里面的人也不会十分舒服,一想到这里,这些护卫心里十分过瘾,此人太不给他们面子了,活该受罪。
然而箱子内部比他们想象中要柔软许多,王扶景在其中只是颤了几颤,并没有太多的不适。
待走到河边,几人趁着夜色上了一艘小船,船上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待几人一上船便马上离岸而去,不及片刻便已经远离码头,江上只余一只鬼火样的灯盏或明或暗的闪动着。
王扶景看着汤汤江水滚滚划离小舟,只觉时间过得极慢,有星月的倒影浮现在远处江面,让她找到一点方向感。
他们这是在向西行,西边是什么地方呢?可能要回到江城,可能是什么不知名的僻静之所,也可能是虚晃一下,又去了柳县……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小船好像磕到什么硬物似的慢下来了。
王扶景亲眼看着自己被拉到一个更加幽暗的暗河中去,旁边是天然形成的较为狭窄的石窟,两边河道中伸出了大大小小的石牙,像是礁石一般尖尖地露出了一点脑袋。
若是船底碰到了这些石牙,定会被捅出个窟窿,再不能行走了。
而这船身但凡加宽几寸,也定然是进不去的。
看来船夫十分的熟门熟路,在迷宫样的洞窟之中窜来窜去,让想要记住来路的王扶景看得头昏脑胀的。
这样的洞窟,便是看一遍也记不住的。
她彻底放弃了认路的打算,只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洞窟中时有时无的简洁壁画,因为箱子只开了一个洞,所以能看到的也只有一侧的壁画。
这些壁画有些是画的人们从事生产的活动,有些是跳舞的形象,有些是祭祀的内容,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估摸着是早就存在着的陆地上的洞窟,后来江河改道,把这洞窟给淹了,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扶景终于重新看到了星光,他们自洞窟之中走了出来,竟然径直划到一个院落里。
这里有座精巧的假山,环假山是个不小的湖泊,他们便停在湖中,有船过来接应他们。
“送过来吧,”有人低语道。
王扶景看到箱子被人抬起来,静静地重新盖上了黑布,又将几层棉布铺上去,任谁也瞧不出这箱子上的洞来。
“咔嚓,”随着箱子被人打开,王扶景也眯着眼睛坐起身来,屋中的烛光有些晃眼,她忍着没有遮掩眼睛,没一会儿,她看清了眼前的场面,对着眼前有些上年纪大老嬷嬷笑道,“睡得太香了,险些忘了大人还在惦记我。”
“放肆!”老嬷嬷坐在前方的椅子上,皱纹一颤一颤的,“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
“放肆!”王扶景同样一脸怒气,她呼的一下站起身来,怒瞪着老嬷嬷,“我不能提,你这老走狗就能提了吗!”
老嬷嬷见惯了各种场面,却从来没见过如此泼辣的女人,她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马上反应过来,对着身后几个一脸刻薄的妇人吩咐道,“先让她吃点苦,不要伤着皮子了,老爷中午便要用了,到时候让她有苦说不出。”
这样的小蹄子一看就不是从本分人家出来的,一下子吓不住,唬不了,就得出手打疼了才成。
如今的姑娘们细皮嫩肉的,哪个能受得了这份罪,没几下就跪在地上喊听话了。
她背过身不再去看,这样的美人的确不常有,大人应该可以收收心保重身体了。
可等待了许久的娇喝声、求饶声并没有听到,反而是那些妇人们的喊叫声叫她不可置信地回过了头。
“呀!你!”
“唉哟,”王扶景舔舔舌头从一个妇人身上跳下来,笑得一脸无害,“你们怎么能打人呢,我已经制止她们了,以后她们再也打不了人了。”
说着,她已经走到了老嬷嬷跟前,“快带我去见大人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真是一点也不好玩。”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你不知道吗,”王扶景歪歪脑袋,“我是绝代舞姬,圣姬啊。”
“好!!!”
“啪!啪!啪!”
一人喝彩一声,鼓起掌拍开房门走了进来,青白的脸色被烛光一映,简直像鬼一样惨淡,那双阴婺的眼睛挤出点笑意,一脸赞赏地看着王扶景。
“不愧是绝代舞姬,圣姬,那天一曲剑舞真是令人心动无比啊。”王一衡立在几步远的地方,默默受了老嬷嬷的行礼。
“王嬷嬷,你快退下吧,圣姬不乐意被人强迫,我们要以礼相待。”
“是。”嬷嬷轻挪莲步,走起路来竟然也不带声儿,身段礼节看起来不大寻常,倒像是宫中的。王扶景留意了一下,心里冷不丁有了这个念头,随后扭头看向王一衡,“你是大人?”
“我哪里算得上大人,一个家丁而已。”
“哦”,王扶景了然,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小小家丁,根本不配同我圣姬讲话,我要见你们大人!”
“你口口声声要见我们家大人,你可知我们家大人是谁?”王一衡嗓音阴冷,沙哑地令人有些不舒服,像是含了一块混冰似的。
王扶景咯咯地笑起来,“大人是能够让我享尽荣华、穿遍绫罗的人。”
“很好,”王一衡也笑起来,“大人午饭时见你一舞,且不着急。”
“很好,”王扶景点点头,“那我便等着。”
“先吃点东西吧,一路劳累,定是累饿。”
“不错,给我上些好菜,不要丢了大人的脸面。”王扶景倚在太师椅上,懒懒应和道。
王一衡走出房门,悉心地为王扶景合上房门,自个儿呵呵笑出声来,“真是有趣啊。”
“是个绝世美人儿。”他神色一暗,向着回廊走过去。
大人用过了主菜,他没道理不能沾点荤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