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死静,如幽幽天地。
人皆而立,一时间已有静气纵横。
下一刻,李茂贞妥当散掉自身紧绷的气息。
袁天罡,唐臣重臣,重得像一座山。
“在下宋平,见过大帅。”李茂贞双手微拱,轻轻抱拳。
算命数,测局势,三百年一力扶乾坤。
这些都不需要说,只需要记住,他袁天罡,能一己之立定命格就够了。
朱友珪,朱友贞,李存勖,每个可能会做皇帝的人身边,袁天罡均已安排人手,撒棋定杆,任你云卷涛动,他起杆之时,天下大势必随他之心而动。
他李茂贞只有一个万幸,十六年间独入南山,身边无棋无奸。他的命格,被袁天罡定在龙泉。
今天会见到,实是超出他的思虑范围。然他心中已有部署,七分镇定,三分随心。
初次见袁天罡,李茂贞深知,此牢,已经不可以再让任何人进来。
他和袁天罡,就必须只有他和袁天罡。
“唐臣。”袁天罡的五指握在了杨费脖子上,没有回头。
面具下的目光深邃乌黑,沙哑的声音带有一股沉闷。
“你活得太久了。”
杨费瞳孔急速震颤,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只是那只手,如死亡枷锁,扼杀了一切。
看起来非常随意轻松的一只手臂,将整个天地隔开。
凤翔天牢里,李茂贞功力最深厚,也深知杨费没救了,大唐反臣遇见袁天罡,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一片静谧,唯独牢中墙火,忽明忽暗。
“你认得本帅。”袁天罡收回手,轻轻转身,两只手背着,视线斜入。
声音丝毫波动都没有,并没有对李茂贞的一些行为举止,透露出他心中的任何情绪。
“岐王和在下说过,见大帅,以臣礼相视。”
“臣礼,何种臣礼。”
李茂贞颔首间道:“天子之下,忠臣之礼。”
袁天罡目光一掠,虽无视线,却可感受到双眼中透露出来的死寂。
他没做任何举动,没露出功力,没有神态的转变,却仍感觉四周空气压紧。
可怕的气势,他有意压人心。
待他开口,方才好转。
“天子之下,忠臣之礼。”袁天罡轻微点头,“岐王府,有一位真谋士。”
此话一落,如雷于首,悬于斧下。
李茂贞只觉得心中一股危机弥漫。
“不敢,昭宗之时,我为百姓,今天下乱势,我依旧是百姓。见大帅,忆唐盛,思天子。”这一次,李茂贞闭上眼睛,就要弯下身子。
这是生死局,若此举在改变不了大帅心思,今日怕生死难测。
“忆唐盛,思天子。”
此话一出,李茂贞要行大礼时的举动,被一股强势的力量拖住,再也弯不下身做大礼。
一句忠臣,一句百姓,点所有题。
袁天罡之底线,为臣为民,天下大礼,唯李星云可受。
自己此礼,虽言盛唐与天子,却是真的要给与袁天罡。
情与诚都到了。
他原地挪动了几下脚步。
“你潜兵乾谷,退梁军,做得不错,岐王府还有这样的人才,实是不易。”袁天罡轻轻走了一步,侧着身子道:“但,还不够,本帅认为,你应该在狠一点,兵线为纵,绕路拦截于长安,朱友贞兵马需整,你凤翔出兵,他不敢停留,无心恋战,以你谋略,应可盘活。”
“你可知为何?”
李茂贞低垂眼帘,轻声道:“朱友贞退兵,恐李存勖兵马已动。”
袁天罡静静的看着他。
这次,李茂贞不怕了,他很清楚这个问题上,自己并没有错。如果他装傻充愣说不知道原因,把问题丢给袁天罡,才是麻烦。
违背了一个命数。
袁天罡自认不凡的霸道命数。
我说你谋略可盘活,你踏马告诉本帅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等同于否认了袁天罡的认人基准和他的预测出现了很大范围的偏差。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自己,有心装傻。
“是,李存勖兵马已动,朱友贞岂可放老巢不管。”袁天罡声音加重几分。
“所以你这次,做得确实不够。”
李茂贞脸色微沉。
“大帅,我岐地兵微梁少,能守凤翔已是不易,天下诸侯,群雄并起,各个强我岐地数倍,梁国近几年已是强弩之末,我唐臣封诸侯遍地中原,竟无一人扛旗,若是出兵,怕是岐地成空亦成危。”
这一番说辞,言辞激烈,重岐之心和不追梁军原因,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袁天罡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往前又踏了一步。
“岐王,倒是幸运。”
“梁岐未尽,你可告知岐王,让他以弱示强,剑指西北,其余的,本帅会处理,梁国附属不少,你岐地,便往西北即可。”
声音落下,人不带影,眨眼消失,连甬道中都看不到他的身子。
虽天下诸侯,皆有不成文之言,皆是论国。
但李茂贞很清楚,天下只有一个国,那就是唐,大唐盛世,当为国。
如今虽说朱友贞登基可以称其梁国,但在袁天罡面前,对于岐,李茂贞绝不称岐国。都知道是一回事,直接喊出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有些东西,能规避,尽量规避,无需自讨没趣。
“任海石。”
“大人。”任海石心中震颤,心潮澎湃,此刻回过神忙侧身步入牢中。
刚才那个带斗笠之人的气息,气势,那种内敛的沉闷,实在太过恐怖可怕!
恐怖得让他窒息,让他时时有种感觉,每个时候都可能会死掉一样!
只有小宋大人,竟可以如此轻言相谈,谈吐自然。
“嘱牢中任何人,今日之事。”
“封锁?”任海石心中咯噔。
李茂贞看了他一眼。
“封什么封?”
太聪明,死得快。
李克用,可惜了。
李茂贞几步来到杨费面前,神色漠然。
死了,直接死了,死得千钧重,需要不良帅亲自出手。
……
天下之势,开始在变,
袁天罡重新布局。
以之前盘局,梁国应该是快灭了。
可现在出现了轨迹变化,什么时候灭,什么时候亡国,就变得模糊了。
李存勖没有偷袭汴州成功,朱友贞没死,梁国尚在。
“李存勖不称帝,可袁天罡的棋子还是扎根。”
“梁国,袁天罡必定想方设法灭掉。”
“朱友贞,朱友文,李存勖,才到我李茂贞。”
李茂贞仰起头,眸子一片清澈。
“但,李茂贞被算局,关我宋文通什么事。”
天下,还是那个天下,人,已经不是那个人了。
棋者,亦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