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百八十七章 最严重的错误(1 / 1)夺鹿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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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与铁的轰鸣声里,十二门铜铸重炮在硝烟里重重后坐,十二颗沉重铁弹掠过战场,撞入环围兵阵,把勒勒车碾为齑粉。

多尔济台吉还未看清前线发生了什么,就在漫天纷飞的车辆碎片里,看到阵前督军的宰桑勐地矮身,随后就有痛彻心扉的喊声传来。

前阵数次遭受炮击造成的混乱,并没有影响到躲到南边的多尔济台吉。

他面上波澜不惊,反倒随远处炮响缓缓点头数着什么,扬鞭想对左右说些什么,不过最终没有开口。

只是在心中暗自点头:四次了,汉军四次炮击,其中三次都使炮如箭连珠,次次接连十二响。

也就是说,在十二颗炮弹轰入阵中之后,火炮装填的间隔里,阵前对他来说是安全的。

多尔济在第二次火炮射击时发现这一规律。

发现这个规律并不难,元帅府炮兵的射击操典就以轮射为主,除非遭受扰乱,否则轻易不会使用齐射。

这样的操典是因为刘承宗经常会把火炮集结一处使用,这在过去列装轻型狮子炮时问题不大。

但当他们使用火炮换成千斤重炮,几十斤火药在炮管子里同时打放,齐射的声势震耳欲聋,炮兵和周围军官、士兵陷入耳鸣,对后续发号施令有很大影响。

这一习惯也有黄胜宵的个人色彩,两门炮打放的间隔被他称作倒下的时间,因为几门炮同时打放霰弹,炮子会重复打击同一目标,稍有间隔的轮射能避免火力浪费。

而对多尔济台吉来说,第一次被火炮射击时内心陷入被震慑的状态,轻重火炮的声音混杂,何况还有六架百虎齐奔火箭车的扰乱,无法冷静分辨炮声。

但等火箭放完、小炮撤去,十二门重炮轮射的声音像大锤一样轮番敲在脑瓜子上,听起来格外清晰。

不过当时他还不敢确定,也不愿拿自家性命开玩笑,便将前阵督军交给麾下宰桑,率护卫撤至阵地后侧躲避炮弹。

但这次的炮声又是十二响,让他坚定心中猜测,因此在炮声结束后果断前驱,部将们拦都拦不住,如天神下凡般在阵前策马奔驰。

当骆驼被炮弹轰死掀翻、勒勒车的残骸支离破碎,遭受炮击的死亡恐惧如阴云般笼罩在环阵上空。

狼狈惊惧的牧兵们从肝脑涂地的前阵爬起,看见的却是顶盔掼甲骑具装白马的六台吉扬刀出阵,以天下之大勇的姿态策马阵前,用最有力的动作和坚定的嗓音告诉每个人:坚持下去!

和硕特的汗一定会派兵驰援,驱逐阵后虎视眈眈的汉军骑兵,再坚持一刻,他们必将得到整军撤退的机会!

这无疑是战场上最光彩夺目的时刻。

谁脑袋后头都没长眼睛,别说牧兵了,就连阵前率军的王公贵族们,突然间看见六台吉在阵前驰马,人人振奋的心情可想而知。

就连阵前被炮弹砸伤脚面的倒霉宰桑,都强忍疼痛撑着长矛站起身来,向左右高声呼喝,命令部众重整旗鼓。

多尔济眼看自己出色的表演令北边牧兵一扫颓唐之色,心中稍稍安定,同时盘算汉军下一次炮击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打马向南,想要离前线远一点。

就在这时,远方车营突然吹响了呜呜的号角声,马背上的多尔济勐然间只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凉到天灵盖,惊惧地向北望去。

只见漫天飞扬的黄沙里,模湖间有一片黑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扑来,他们在壕沟短暂停顿,多尔济这才看清,那片黑影由成群结队的战车组成。

战车不算太宽,但很长,由两匹战马拖拽,车上俱载三四个人,在经过壕沟时有士兵从车上跃下,将木板垫在被沙袋填埋的壕沟通道上,随后再度上车向南驰来。

多尔济起初还感到纳闷儿,这种双马四轮大车在这样的战场上有啥用,难道汉军还打算用战车撞破圆阵不成?

用车辆撞击阵地倒也不是稀奇战法,在蒙古人以掠夺为目的的战斗中,如果能将敌军主力围困,确定歼灭其部后短时间不会遭遇有生力量的进攻,他们甚至会集结战马冲击敌阵来摧折长杆、撞破阵型。

在和硕特六台吉心里,这种战车大概担当的就是这种使命。

他甚至有点害怕汉军在车上满载火药冲过来引爆毕竟和硕特部比邻叶尔羌,那几乎是个火药用不完的地方。

此时圆阵北面的牧兵也看出端倪,纷纷放下手中活计,在王公贵族的率领下于勒勒车之后集结列队,准备应对战车的正面冲击。

可就在这时,多尔济台吉才看清楚,似乎战场上的士兵都没有手持长刀和长矛,而是统统端着火枪。

而且火枪口径看上去还不小。

上百辆战车在距离圆阵百步的位置开始转向,车队以一字长蛇阵的模样缓缓转向,待队首战车将侧面朝向圆阵,双方距离已缩短至五六十步。

在勒勒车后列出步阵的和硕特战士们反应很快,眼看汉军战车转向,已经扯开步弓端起火枪的士兵不再等待敌人进入最合适的射程,纷纷放铳扯弓。

一时间和硕特圆阵北面硝烟阵阵,数十杆长短不一、型号不同的火枪展开射击数百张步弓同时将箭雨泼洒出去,如空中遮天蔽日的蝗虫扑向向驰击的战车队。

被砸断脚面骨的宰桑没时间包扎伤口,只能手扶勒勒车在阵前观察战场。

他看出分散的战车纵队难以被零零散散的火枪击中,便高喊着下令,让部众使用弓箭进行齐射。

瞬息之间双方交战,多尔济还没从圆阵外侧走回阵中,便在马背上回头张望己方射出的箭雨,不过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他瞪大了眼睛,抬起腿来像泥鳅般滚落马下。

在打滚的过程中,还不忘朝身后的护卫骑兵喊道:“下马,炮!”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些战车边缘架着虎头或狮子头的长牌大盾,把车上士兵保护得严严实实,车上三人,前头是持缰御手,后面两人在盾牌遮挡下仅露出半个脑袋。

但狰狞的车身侧面开了一道射孔,车尾还翘起尺长的管子,那模样看上去可不像又细又长的火枪,倒更像装了一门长管小炮。

下一刻枪火轰鸣,人仰马翻。

一道道重铳放出的弹丸带着无比威力钻入阵前,在木屑纷飞中将一名名战士放倒。

战车来得快也去得快,牧兵根本没机会再度拉弓,前番瞄准的战车已在战场奔驰过半,片刻间上百颗弹丸就把前线兵阵打得支离破碎。

哪怕是一颗穿过圆阵外侧,在空中经过百步距离的流弹,仍在击中战马头颅后将那匹战马毙倒。

埋首沙地的多尔济听见铅弹从头顶掠过,战马吃痛发起嘶鸣,还有绵延不绝的火枪从身后放响,稍稍抬头,眼前阵地便已是噩梦般的景象。

火枪打出的动静不如重炮,但它更狠更毒,如同狂风般扫过阵前,战斗在一瞬间爆发,命令声、惨呼声、拉弓声、放铳声和铅子打穿木板穿透牛皮的声音不绝于耳。

身后的护卫骑兵反应不及,已被毙倒数名,侥幸逃过一劫的护卫匍匐过来,拽着他的肩膀向阵内拖去,突然噗地一声,身体僵住。

多尔济台吉再看过去,最后一名护卫也被铅弹击中,呻吟着仰倒在地,蜷缩起来不断抽搐。

但这些可怕的弹丸只是战车第一批次的攻击,当战车队转向过半,队首已驰至圆阵西北,那些在车尾翘起露出尺长管子的抬枪才终于从侧面展开射击。

突然一声巨响,车尾荡出弥漫硝烟,烟雾中迸出火光,二两半的弹丸掠过战场穿人洞马,即使是强壮的骆驼,在这种重量的铅弹面前也只有死路一条。

和硕特南营陷入被动,如果说重铳射击,多尔济台吉是看见一名名游牧战士倒下,那么当抬枪的射击到来,就是一排排士兵接二连三地躺下。

他在阵前驰马鼓舞士气的行为,在这种强有力的火器进攻下显得无比苍白。

一个艰难的选择就被丢在多尔济台吉的肩膀上:是让领军的宰桑发动一场振奋人心的冲锋,强行缩短火器距离,将另外两阵拉进战场还是冒着被骑兵冲击的风险退出敌军射程?

偏偏就在此时,多尔济台吉看见,早前被炮弹砸伤脚面的宰桑缓缓放下高举的弯刀,低头用另一只捂着脖颈侧面,转过身一瘸一拐踉跄向他走来。

宰桑满面难以置信,被捂住的脖子正在喷血,随其踉跄步伐,一走一喷,在炙热的黄沙地喷出一条条殷红血线。

遥隔三步,他甚至能听见宰桑的喉咙像破风箱般扯出呼呼的声音。

最后,这个为他效力多年、武艺高超的老迈将领无奈地扯动嘴角,彷佛眩晕般抬头看向西边落日,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披挂铠甲的身躯,重重向后倒去。

宰桑喜好饮酒、格外强壮,他每年都会在摔跤中被摔上七八次,喝了酒也会从马背上掉下去几次,一生参加过七次大的战役,身上有三道刀疤、十四处箭创,直到被炮弹砸中脚面之后还活蹦乱跳。

但这么一个强壮的人,却死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杀死他的不是铅弹,而是一只飞来的断手,那只断手属于他身前三排的一名士兵。

当战车放出抬枪重弹,那本该是一颗射偏的流弹,扫着他们的脑袋打向后方,偏偏那名士兵举起了手臂,拦在铅弹射出的路上。

铅弹被骨头撞成碎片,七八颗小铅块均匀地打在其后两排三名士兵身上,而那只断手在空中飞跃旋转,擦着宰桑的肩膀落在沙地,骨茬短暂而迅速地在宰桑脖子右侧划过。

就这么轻飘飘一下,这个蓄着钢须胡子、一辈子在阎王爷头上随地大小便的和硕特硬汉就没了。

这只断手解决了多尔济台吉心里艰难的选择,他没有选择余地了。

硬吃了一百杆重铳轮射,圆阵北方的士兵仍能在骚乱中无动于衷,但一百杆抬枪轮流射击之后,多尔济台吉无法在阵前找到任何一个仍然固守阵线的军官。

那些只会放羊射箭的牧兵就算全部都慌了,军队都不会崩溃,可一旦军官们开始自行其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这支军队开始溃败的进程。

后知后觉的多尔济发现,汉军战车的战法,是他们蒙古人最常用的游骑冲击,简单来说把战车和火枪换成骑兵和弓箭,就是一支骑马驰射进行环阵冲击的游牧骑兵。

差别只在于火枪这种兵器,让骑兵不需要冲到兵阵十余步再放箭拨马,在五六十步外就能维持破阵的巨大杀伤力。

惊慌的六台吉眼看兵阵就要溃败,此时也顾不得会不会死在流弹里,匆忙爬起来拽住一名士兵,让他去告诉前线两个明显百长阵亡的横队后撤。

这是他在这场战斗中犯下最严重的错误。

枪声遮蔽了军官的命令,受到直接冲击的圆阵正面各个横队接受命令的效率开始失调,紧跟着又因横队间军官死伤,进一步失去协调能力。

等到领军的宰桑身死,各个百人队彻底失去指挥,一部分军官心中本就想率领部下向后撤去,寻找更高级别的军官接手自己的部队。

而就在此时,两个失去百长的横队接收到来自六台吉的命令,开始有序地向后撤退,致使其他焦头烂额的军官开始盲从。

一些人以为这两个横队开始逃跑,顾及自身性命,便也率队逃跑。

更多还活着的军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遭受死伤和慌乱中发现友军大批离开前线,认为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随即也跟着开始跑。

前线的人们在撤退中并没有多少恐慌,因为自始至终汉军给他们带来的伤亡都极为有限,可没有恐慌并不意味着不会溃逃。

撤退往往毫无章法可言,各个横队在撤退中发现友军也在退,一连串的脚步让人们心头越来越焦急,以至于一个走得比一个快,最后成了一支支队伍的奔跑大赛。

在多尔济台吉目瞪口呆的过程中,他坚固的环阵从北向南形成凹面,各个队伍从他身旁向后逃去,就连在南面固守的队伍也认为友军是收到了什么命令,推开拦路的战车向南奔跑。

大溃逃的片刻之间成为数千军队心照不宣的约定,准备从西面还营的战车队军官看见这一幕,同样目瞪口呆,同样选择各行其是,率领战车队兜了个圈子,再度以冲击队形追赶敌军,使用重铳进行另一轮射击。

而身处敌军溃逃方向的马科,看到这一幕也慌了。

即使早有准备,突然看到敌军像非洲草原上迁徙的角马群奔驰而来,也让他的大脑放空了几秒,人在马背上提着关刀左顾右盼。

在这个瞬间,马科心里想的是,我该从敌军左翼冲撞,还是从敌军右翼冲撞?

这个问题的结果对马科来说并不难,东边有敌军大部,若他从溃军右翼冲撞,将会迫使敌军东逃,与东面敌军合流。

这当然有可能取得更大的战果,比如驱使溃军冲击敌阵,造成敌军大乱。

但在马科的自我衡量之下,认为这超过了自身五六百马兵的能力,他有可能因此全军覆没这并非他的职责。

在被迫加入溃逃队伍的多尔济台吉眼中,拦在面前的五百多汉军骑兵在一声唿哨中让开去路,向他们的左翼移动,这让他深深松了口气。

显然,敌骑被他们的雄厚兵力吓住了。

心头稍稍轻松的六台吉在奔逃中重新派遣兵员,试图召集各队军官到自己身边,重新下达新的命令。

焦头烂额的王公贵族们动作很快,匆忙间在台吉身侧汇合。

就在他们试图寻找出下一个集结地带的同时,多尔济听见一声惊呼:“看那边!”

在溃败扬起浩浩荡荡的烟尘中,汉军骑兵在他们的左翼组成数个锋阵,在那个持大刀的疯子的率领下,拦腰向他们发起冲撞!

题外话

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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