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长官放心(1 / 1)夺鹿侯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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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城里。

刘承宗攻下庄浪卫城的消息,把肃王吓坏了,连夜提着羊角灯叩响巡抚练国事的府门,并派人星夜疾驰,向延绥巡抚陈奇瑜求援。

此时此刻的延绥巡抚陈奇瑜,在陕西拥有黑白两道任何人都不能比拟的威望,就算是刘承宗,都得往后稍稍。

因为这个人是崇祯年间,陕西近十位巡抚、总督里最有可能彻底平定叛乱的封疆大吏。

自崇祯五年起,陈奇瑜接任延绥巡抚这一官职,使整个陕西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军事上,自他上任,一座城、薛红旗、一字王、截山虎、柳盗跖、金翅鹏、王成功、一条龙、金刚钻、翻山鹞、黑煞神、人中虎、五阎王、马上飞、王登槐、马红狼、满天飞一连串的首领被攻破斩杀歼灭。

经济上,他开煤矿、修水利,试图借这两年旱灾稍轻的天时,挽回陕北的农业情况,并将投降的贼兵安置,让其有工做、有饭吃。

政治上最了不得,在崇祯六年,每一个死在任上的陕西封疆大吏都希望让朝廷免税的事,被陈奇瑜干成了。

崇祯皇帝居然真的下诏,免了延安府和庆阳府的赋税。

这件事其实算不上陈奇瑜的功劳,在他前边死在任上的封疆大吏,每个人都这么上书过,只是他的运气到了。

归根结底不是陈奇瑜劝说的言语太过动听,而是崇祯爷终于面对陕北这几年收不上税的事实,跟自己笑着和解。

早他妈干嘛去了?

不论如何,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单凭能让朝廷免税,延庆之间的百姓就对陈奇瑜感恩戴德,毕竟这事对百姓来说,过去的官员上书,百姓不知道,但如今陈奇瑜上书成功,百姓是能看见的。

老百姓要求不高,没几个人愿意整天忙着烧杀抢掠伤天害理。

只要活着,能活着就行。

凭借让朝廷免税的光环,陈奇瑜在陕北想做什么都能做成,就连他的军队开进延安,都会有百姓偷偷留信,此路不通,不可扎营。

对比洪承畴过来挨顿揍,这待遇足有九重天那么高。

陈奇瑜一开始也不信,什么叫此路不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对不对,哪儿有封疆大吏率领军队行走在自家国土却说此路不通的道理?

谁不知道延安府有地雷,但地雷的时效性很短,引线发火必须有人在旁边守着戚继光的钢轮发火倒是不需要有人在旁边,但埋进地下少则三五日、多则八九日,就不说下雨,地气返潮地雷就失效了。

陈奇瑜就不信了,难道以我的威望,还有人想在把我炸死吗?

他不信邪,他硬要走,直到安营扎寨的夜里巡逻士兵踩上一颗地雷,在漆黑夜空下的山峁墚塬变成一闪而逝的光。

经军官检查残渣,爆炸现场发现炸碎的铜轮与毁坏铳机,陈奇瑜信了这不是有人想炸死他,是陕北老百姓的技术手段先进得有些难以置信。

陕北百姓不是土老帽,他们用的是李天成的合机地雷。

李天成原本是京营守备,精于火器,崇祯三年改进地雷有功,朝廷给他设了个地雷营,将教材传习九边,教授使用火器地雷。

合机起初是赵士桢应用于火绳枪的枪机,是使用齿轮让火门盖自动开合的机械装置,具体是在铳机安装齿轮,上下有两根活动牙轨,其中一根连接钢簧,形成内外阴阳两个铳机的结构。

扣动扳机,齿轮转动,上下两根牙轨一前一后,阴机在铳床内负责推开药池火门盖有衔火管的阳机在铳床外,负责点燃药池。

合机铳的名字,就源于扣动扳机,两机合开的意思。

这一结构能防备风雨天气,是火绳枪最可靠的枪机装置。

在最早的鲁密铳上,药池需要手动开合,合机铳能够自动开合。

再升级就叫轩辕铳,同样也是赵士桢的发明。

这个部件是可一根可拆卸的长杆,长杆上下分别安装铜雨罩和比雨罩沉一点的小砣,中间有一根横梁。

雨雪天气把长杆横梁插在木铳床的预留孔上,因为重力,自然砣在下、罩在上,火绳也缠在长杆下半部分。

因为小砣比铜罩沉,不管铳身向哪瞄准、哪怕倒曳装药,铜罩都始终会与地面平行,为火门、火绳遮挡雨水。

具体来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鸟铳的部件,可能一杆铳叫鸟铳,却拥有合机、轩辕这些部件。

地雷教练李天成把合机装置转移到钢轮地雷上,极大地增加了地雷的时效性,即使偶遇雨雪,埋在地下的地雷也能保证两个月以上的使用期限。

陕西三边五镇的官军学了这本事,几无用武之地一来造这玩意成本比较高,二来林丹大汗埋地里都快烂了,炸谁啊?

官军舍不得大量造这个,反倒淳朴的延安百姓把它发扬光大,因为延安百姓不是军队,他们需要平静的生活环境才能好好活着。

地雷对他们来说,是成本最低的防御手段。

不需要多大批量,埋在地里几颗,别管官军还是贼人,只要踩上一颗就能被吓得原路返回,人们便得以保卫自己的生活。

合机地雷对延安百姓来说,优点很多,缺点就一个,这个玩意儿在陕北的地理环境,时效性有点太长了。

以至于各个村子负责埋雷的后生,经常会问别人一句话:“我把地雷埋哪儿了?”

不知道,估计是官道上吧。

大伙也没有特别在乎,正经人谁走官道啊?

后来小路也不能走了,如果一定要出门,衣裳可以不穿,反正路上也没人,但必须要赶只趟雷羊。

不论如何,对延安府百姓来说,抗税是胜利,朝廷免税也是胜利,而能够使皇上免税的陈奇瑜,毫无疑问,是百姓唯一一个不希望把他送上天的官员。

乱糟糟打了这么些年,人心早已思定,可以说陈奇瑜的所有胜利,都是政治胜利。

最难能可贵的是,陈奇瑜尽管身居高位,仍然能认识到普通百姓军兵的心理状况,他对陕西军贼一家人心不古的形势非常清楚,还能把这一劣势为自己所用。

就在去年,为了剿灭盘踞在延川永宁关的开山斧和钻天哨,他借着洪承畴率军西进的机会,在军中假传消息。

假称他们的军队要被洪承畴调往甘肃,命贺人龙领军一路向西开去,陈奇瑜殿后。

行至延川,陈奇瑜突然策马向东,传令全军:“视我马首所向!”整支军队随即后队变前队,快速向永宁关袭去。

军队突然开到,被假消息麻痹的开山斧和钻天哨猝不及防,就这么糊里糊涂的上了功勋簿。

直到崇祯七年的正月,陈奇瑜在陕西都可谓如日中天。

眼下洪承畴在甘肃不能动,尽管刘承宗还没向兰州进兵,陈奇瑜就已经成为肃藩眼中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说天底下有谁能在兰州拦住刘承宗,那么非陈奇瑜莫属。

甚至不仅肃藩,每个人都这么想,除了陈奇瑜,陈奇瑜不敢这么想。

在去年腊月之前,其实陈奇瑜也有点跃跃欲试,但崇祯六年的腊月之后,陈奇瑜不敢这么想了,因为叛军的行军速度快到骇人听闻,他们几乎在飞。

崇祯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叛军在河面铺黄土盖稻草门板,飞驰渡过黄河,攻破渑池守将袁大叙,宣告进入河南。

仅仅五日之后的十一月二十九日,叛军入豫的消息还未在中原大地上传遍,叛军部队已在横行狼、扫地王、满天星等八名首领的率领下,绕过防守严密的潼关,浩浩荡荡十万大军拥破武关。

为策应洪承畴的行动,陈奇瑜先对围攻西安府的闯王进行驱赶,随后率军西走,入驻临洮府。

此时听闻传警又匆忙东返,马不停蹄的穿越巩昌府进入凤翔,才来得及在宝鸡吃上顿热乎饭,就听说一日之间,西安府商州的山阳、镇安、商南三城被攻陷,叛军先锋距西安府城仅有百里路程,处处烽烟肉眼可见。

各路军队为此快马加鞭,河南方向的左良玉和邓玘不顾上吃饭喝水一路奔到陕州,陈奇瑜也率领陕西军队马不停蹄奔向西安,军队掉队大半。

可是等待他们的,是非常宁静祥和的西安府。

叛军已经出境,向西北进军只是虚晃一枪,转头在闯将的率领下向南进军,勋阳府的郧西、上津宣告失陷。

勋阳所在的荆襄一带是大明的特区。

这里是陕西、湖广、河南、四川四省结合地带,西起终南山东端,东南到桐柏山、大别山,东北到伏牛山,南到荆山。

既有水路之利,气候又介于南北之间,山峦连绵,川回林深,南方人过来可以种植水田,北方人过来也能种植旱地。

早在元代,这里就因水路便捷气候适宜,成为南北方流民的理想聚集之地,一旦政治经济环境变坏,南北方的破产农民就会从四面八方向潮水般涌入荆襄。

明朝建立以来,第一次规模巨大的造反就从这里开始,因为朝廷对山中不服王化的流民无可奈何,只是下令封禁山区,导致流民与朝廷的矛盾激化。

正统年间因抢劫被通缉的刘通躲进山区,在成化元年立起叛旗,自称汉王,攻打襄阳、邓州、汉中,第二年底被镇压,朝廷收回禁山令。

刘通死后,其部将李原另树旗帜招揽旧部积蓄力量,于正统六年再度称王,称太平王,响应流民足有百万之众,被朝廷调二十五万重军分化剿灭。

从那时起,朝廷为解决荆襄流民武装而设立勋阳巡抚,管辖地域覆盖鄂豫川陕毗邻地区,包括西安府在内的五道八府九州六十五县。

但是,荆襄的流民武装问题,在万历年间已经不是个问题,所以勋阳巡抚标下年饷六千两银子,仅有五百标兵。

这五百标兵,就是勋阳府的全部野战武力,偏偏这五百人,还因为去年张献忠进湖广,跟着巡抚蒋允仪被兵部派到了南阳去。

李自成不是如入无人之境,而是确实进了无人之境。

这节骨眼上,陈奇瑜收到肃藩的求援信,差点从马背上撅下去这是想遛死他呀。

他不敢离开西安府,就算他想去兰州,秦王也不让他去。

闯王被他撵进秦岭、闯将又带着一群反王进了勋阳,叛军在西安府周边的势力前所未有,没准他前脚回兰州,后脚西安府就丢了。

思前想去,突然间陈奇瑜的脑海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他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一定能治刘承宗。

延安参将杨彦昌!

陈奇瑜身上挂着兵部侍郎的官职,以一封兵部调令快马传送延安府,命参将杨彦昌收拾军队克日开拔,奔赴兰州前线。

跟调令一起送达延安府的,还有一封陈奇瑜的私信,他在信中对杨彦昌推崇备至,格外诚恳。

他说朝廷知道延安营、延安卫的军队在此前同闯王的战争中受损颇大,但此时兰州万分危急,万望杨参将忠心体国,率军驰援兰州,那刘承宗是你的老对手,只有杨将军才能对付得了。

不过两日,杨彦昌的回信就到了西安府,他说承蒙抚台大人厚爱,卑职鞠躬尽瘁报效国家。

看着回信,西安府衙门里的陈奇瑜满意地松了口气。

陈奇瑜对陕北军贼一家的状况非常了解,他在心里也清楚,杨彦昌绝对不会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人物。

堂堂延安战神,每天窝在城堡里除了钓鱼就是下崽子?这个家伙已经有二十个孩子了。

而且如果不调他出去打仗,看上去这个家伙的下崽子速率有增无减,保持着两年生五个的效率一路狂奔。

那可是遍地埋地雷的延安府,一个人当延安参将,就这模样能活下来?

陈奇瑜非常怀疑杨彦昌通贼。

可即便有这样的猜想,左右思虑之下,他依然认为调杨彦昌至兰州,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因为他的目的不是灭了刘承宗,而是让杨彦昌过去守住兰州,如果他没通贼,死守兰州没有问题如果他通贼了,守住兰州更不是问题了。

但如何保证杨彦昌不从贼呢?

陈奇瑜开动自己的小脑筋,想出一个妙招,他在杨彦昌身边安插了自己的眼线。

这个眼线叫任权儿,是延安卫指挥使。

他也让人给任权儿送了封信,告诉任指挥使,你跟着杨参将去打仗,还要派亲信,看住杨彦昌三十多个家眷。

这封信送到延安府,军队已经开拔,山峁墚塬上站满了送行的百姓,人们将腰鼓敲得震天响,老翁和老妇人给儿子披红挂彩送入军中,陕西已经很久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了。

策马土坡的任将军头戴黑漆镀金钵胄,身披银鳞明甲,英姿勃发,挥手写就一封短信,交与使者。

军乐声中,任权儿看向身侧官道车辚马萧,目光越过装备精良、昂首西行的军士,看向军阵前方浩荡烟尘里杨彦昌所在方向,随后他垂首看向使者,道:“转告抚台大人,请长官放心,卑职看着呢!”

题外话

下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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