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起了个大早,特意嘱咐双成为她作淡妆,又换上了水绿色的衣裙。佩饰也不要金银红紫,只挑了一支造型简单的白玉钗挽住头发。又在发尾别上珍珠流苏篦。整个人看起来清新秀雅,夏日格外清爽。
马车缓缓驶向护国寺,快过安定门时,路上熙熙攘攘,车马人挤得水泄不通。王婉问了声,马夫在外叫苦:“那北梁的使团正离京呢,各路人马都赶上了,这路怕是还要堵好一会。”
听到北梁两个字,王婉嘴角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那日陆承衍私自逃走,杨氏为了巩固皇帝的信任,命令杨敏之率御林军全城搜查,连只苍蝇都不放过。没想到北梁使团竟还能全身而退。
除了老对头崔氏,想必这盛京没人再能有这般遮天蔽日的能力了。
王婉伸手掀起车帘,探向窗外,正好对上一双褐色的眼睛,深邃、魅惑、却又充满敌意。
正是北梁的公主。
公主一双媚眼也正审视着王婉,好好看看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南唐女人。
“那北梁公主叫什么?”王婉扭头问双成。
“冯玉容,她是北梁吴太后的亲孙女。那日她输了琴,落荒而逃,听说在下榻的驿站里躲了整整两天没出门见人呢。”双成话里话外无不充满了得意。
王婉闻言,转身向那冯玉容低头示意,又吩咐马夫把马车停到别处,让北梁的车马先过。双成不解,南唐和北梁有世仇,小姐身份又不低贱,何必让路?
“那日我真心无意强出风头,只是无心插柳,反叫人多注意了我。如今不宜和人结怨……我们又不赶路,慌什么。”
郭太妃初七生日,今儿才初六,李疏又不会凭空消失,时间还很充裕。
待北梁马车全部通过,路上才终于顺畅起来。马夫驭了马往护国寺赶去,到时已过晌午。
“我们乃鸿胪寺卿王策大人家眷,来的不凑巧,不知可否方便向寺内讨一份斋饭。”双成向随从的沙弥说道。
沙弥躬身,去素斋房端饭菜。王婉撇下双成,独自一人沿着上次的荷花塘再次溜进了遇到李疏的亭子里。
亭内空无一人,护国寺的永释禅师也不在院子里。
“施主可是找人?”一道男声在身后冷不丁地响起,吓了王婉一个哆嗦。转过身来,是一个长脸和尚,面相不算和蔼,但脸上带着笑意,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珠子足足有小孩拳头大,个个都被盘的圆润光滑,可见此人应该也是礼佛多年了。
“打扰师傅了,敢问永释禅师现在身在何处?”王婉双手合十,向来人一礼。
“永释禅师此刻不在寺里,施主若是有事只怕要改日再来了。”
王婉脑海中转的飞快。双成说过郭太妃就在护国寺清修,护国寺就这么大块地,前殿供百姓参拜,偏殿供皇亲贵胄休憩,后殿供众僧作息。郭太妃身为皇室女眷,必然在护国寺内最安全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后殿之中的某一座佛殿了。
王婉放低了身段,诚恳问道:“师傅,我本在偏殿休憩,只是偏殿近水,蚊虫肆虐,蚂蚁横行,不知能否叨扰贵寺,换一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休息一会。”
那长脸的和尚听了这话,并没有马上应答。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王婉,如同旋涡般将王婉的神思全都吸了进去。恍惚间如神魂夺魄,王婉一惊,片刻才回过神来。抬眸再看,那长脸和尚却依旧保持着笑脸,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天来欲雨,蚂蚁搬家,这本就是顺应自然的天道。虫兽也是想找一条生路罢了。”那人说完,幽幽看了王婉一眼,像是把王婉看了个透顶,那话倒像是在说她似的,留下一句“施主随我来”便自顾自转身走向后殿。
虽然那人浑身透着古怪,但王婉也别无他法,只能顶着头皮跟他走。
绕过后殿,走过曲折的碑林,那和尚将她带到一座佛殿之前。殿上牌匾浓墨书着三个大字“无量阁”。王婉向那人躬身道谢,推门走了进去。
中堂上供着一座观音菩萨,菩萨端着杨枝净瓶,庄严地看着世人,眉间似悲似悯,似有怒意又似有释然。
杨枝以清明台,悲悯堪渡众生。王婉自觉跪地,在菩萨面前拜了拜。
一道清瘦的暗影从身后出现,王婉起身转头,只见一老妇人被人搀扶着站在门口,笑颜盈盈地看着她。那老妇人虽然已年轻不再,但是从嘴角眉梢不经意间透露出的神韵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王婉心下了然,这人必定就是在此清修的郭太妃了。
王婉刚要再跪,被那老妇人一把扶住,只道是佛院中众生皆平等,只拜佛祖不拜权贵,拉了她便往中堂走去。
原来此处便是郭太妃清修的佛院。院子里布置的简单朴素,收拾得井井有条,王婉被郭太妃握着手,引到桌前坐定。
“尝尝这茶,我亲手种的,这水也是山涧野泉,泡茶可香了。”郭太妃亲手冲泡了一杯茶递给王婉。王婉赶忙接过,低头说道:“晚辈怎么敢劳烦太妃亲手泡茶。”
郭太妃看着这年轻女子娴静恭谦的模样,心中越发喜欢。这世上的女子她已经见得太多太多,国色天香也好,小家碧玉也罢,容颜与心质,全然没有联系。便是那沉鱼落雁之貌,亦能是蛇蝎心肠之人。能决定一个人未来的,是才学,是品德,是心质,总之绝不是容貌。
郭太妃笑吟吟地看着王婉。辨人得于细微处,此女容貌虽好,但为人低调不张扬,衣素簪玉,亦不浓妆;从见面到饮茶,脚步沉稳,举止得体,礼仪周全,是个好人家教育出来的孩子。
王婉低头饮茶,根本不知道太妃心里的打算。她今日本来是来接近魏王的,儿子没见着,倒见到了亲娘,哪有一上来就求人长辈帮忙的,这怎么好开口?
王婉脑海里一片混乱,之前想好的开场白都不顶用了,只好端着茶杯多饮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