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戌时，东边的天空由浅变暗，西边余晖金灿，晚霞如天灯一般照亮了一方。夕阳斜照到琉璃瓦上，与盏盏宫灯交相辉映。

窗柩门户的暗影逐渐拉长，映照到皇帝李崇的脸上。他疲乏地抬头望向窗外，才发觉已经快要入夜。

奉天殿内，群臣还在为司空部主事一职争论不休，议事议了整个下午，也没得出个结果。

确定下一任主事并不是什么天大的难题，问题就出在，杨崔两家都出手干预，这碗水就不好端平了。

堂下的大臣各自为营，哪方也不肯退让，一个个大男人也叽叽歪歪，和泼妇骂街相比也不遑多让。

李崇托住额头，闭上酸涩的眼睛。身旁的德胜瞟了皇帝一眼，即刻躬身向前，以用膳为由唤停了各位大臣。

朝臣们齐齐告退，喧闹了一天的奉天殿这才得以安静下来。

德胜转过身，发现皇帝正盯着他。他连忙跪下请罪。

“奴才僭越了，请陛下责罚。”

“僭越？”李崇面无表情地起身，高高在上地看着德胜低垂的头颅，“你倒是比他们清楚自己的身份。”说罢便转身离开。

德胜从容地起身，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陛下，两宫娘娘都差了人过来问话，请陛下过去用晚膳呢。”

李崇挥了挥手，止住德胜的话头，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御花园走去。德胜心下了然，皇帝这是急着去看自己种的花呢。

德胜提了灯，安静地跟在李崇后面。别看这皇帝皇后身份尊贵，外表光鲜亮丽，其实和宫外的平民也都一样。这夫妻之间，正室和妾侍之间，也就那么点事。今日椒房殿和清心阁都派人过来，不就是谁也不想落了下风嘛。

他在这宫里低头哈腰了十几年，什么事看不明白?两宫之间争锋越激烈，越显得不把皇帝当回事，反而把皇帝推得更远。

皇帝是天子，不是女人之间挣来抢去，拿来炫耀的珠宝首饰。

李崇兴冲冲地走到了御花园，他亲辟的花圃里花木扶疏，尽管此时花房里的花多半已经低垂着花苞或者闭上了花颜，但皇帝的兴致却丝毫不减，挽了袖子亲自给花浇水，下摆上溅了泥也不亦乐乎。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花圃里皇帝的身影已经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德胜微微向前探了探灯笼，提醒皇帝该用膳了。

话音刚刚落，就听见一道女子的声音往这边来了。

这女子汉话不是很熟练，顿挫抑扬间别有腔调。宫中只有一人说话如此，德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他转过头瞧了一眼皇帝，皇帝也听到了这声音，但并未表示不悦。德胜心如明镜，提了灯笼上前为来人照路。

“竟这般巧，在此处偶遇德胜公公。”转角处出现一女子窈窕身影。

她转过头，看见花圃里隐约的人影，立刻拜服请安，身上环佩相击，脆鸣叮咚。

“梦华为何会在此处？”李崇一边浇水，一边向来人问话。

那女子躬身，用独特的语调答道：“听侍女说陛下亲自种的昙花最近生长的极美，且只在夜里开花。臣妾在故乡从不曾听闻有这样的花，才特意前来观花的。”

李崇放下水壶，这才扭头看向梦华夫人，板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过来，朕带你看。”

梦华夫人提了裙裾，小心翼翼地绕过花苗，走到皇帝身前。皇帝一把扶住她的手，带着她往花圃深处走去。

“昙花喜阴喜湿不耐寒，西北塞外风沙大，太阳强，自然不会有。你看，这是朕亲自种的昙花，再过一刻就开花了。”皇帝指着花坛中的昙花，脸上满是得意，像是个讨要赞扬的孩童。

梦华夫人躬身，低头仔细看着那朵昙花。昙花现在已经是半绽放的姿态，细长的白色花瓣舒展开，淡雅的香气萦绕鼻端。她莞尔一笑，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又在咫尺之距时收回手指，腼着笑回头看了一眼皇帝。

“中原果然是地大物博，竟还有晚上开花的品种，臣妾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多的是你没见过的好东西呢！”皇帝笑着，领着梦华夫人往前走，扒开茂盛的草木叶，挨个介绍品种，如数家珍。

德胜还候在花圃外，他看着皇帝和梦华夫人有说有笑，似乎是忘了时候，轻咳了一声。

听到德胜的咳嗽，梦华夫人停下脚步，用手帕为皇帝拭去额头的汗珠，摇着皇帝的手娇滴滴地撒娇说饿了。

皇帝仰头，见天色已晚，便点头依了她，摆驾桐影台用膳。

皇帝拉着梦华夫人的手走出花圃，德胜依旧提了灯在后面跟着。心中却不得不高看一眼这梦华夫人。

一曲胡旋舞，撩拨帝王心。梦华夫人本只是个胡人舞姬，宫宴上献舞才得见天颜。现在入宫不过短短两年，就爬到了夫人的位子，可见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昔日宫宴上，皇帝问她名字，她说自己没有名字；问她为何来盛京，她只道梦里来过，梦醒时流连忘返，于是就来了。换旁人，一听就知道全是体面话，偏偏皇帝被她迷得五迷三道，就吃她这一套。亲自赐名梦华，收进了宫。

好在这梦华夫人是个异域女子，在盛京无亲无故，也没什么野心，平日为人低调内敛。杨崔二氏看不上眼，在这后宫之中倒也相处和洽。

德胜瞟了一眼这女子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皇帝拉了梦华的手挽在自己胳膊上，拍着佳人的柔荑许下承诺，下次一定陪她守着昙花一现。

皇帝有心逗笑，一路上惹得梦华夫人娇笑连连。

在桐影台用膳完毕，皇帝又来了兴致，拉着她登上楼顶看星星。

这桐影台是整个皇宫里仅次于摘星阁的高阁，但也足以一览整个盛京风光。万家灯火宛如地上的繁星，与天空中的星辰遥相呼应。皇帝脱了披风裹住梦华，两人一同席地而坐。

“你看西北向那颗星，那是太白星。”皇帝指着天空，爱怜地看着梦华夫人，“朕有朝一日定带你会故乡看看，缓慰你思乡之苦。”

“陛下，臣妾不思乡。”梦华夫人伸出食指，轻轻按住皇帝的嘴唇，止住他的话语，“有夫君的地方就是梦华的家乡，梦华，已经把盛京当做家乡了。”

皇帝看着怀中娇柔的梦华夫人，娇软若无骨，眸中藏有星河，不禁情动，低头欲一尝芳泽。

正在此时，一旁的摘星阁上却传出悠扬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