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阡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思忖着该怎么开口解释。
他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温韶挪开了放在他身上的视线,紧绷的心神这才放松下来。
温韶挪开视线是想先把当下发生的殴打事件解决掉,她打算之后再来处理左阡,现在的时机还是太早。
温韶指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朝何宝询问道:“怎么回事?”
何宝听美人在和他说话,心情顿时澎湃起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少年呸了一声起:“这小杂种偷了我的东西,所以我出手教训教训他罢了。”
“是吗?”
温韶又问道:“那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这……”
何宝迟疑一瞬。
他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只知道这个东西对小野种很重要。
既然重要的话,那肯定是好东西,何宝灵光一闪,回答道:“当然是金银财宝。”
温韶走到少年的旁边。
“你可知?”
“知道。”少年点头,“里面是一个绣着鸳鸯的红色锦囊。”
温韶看向吴妈妈。
吴妈妈领会到了温韶意思,没好气的拿走何宝怀里的锦盒,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里面放着的东西赫然如少年所说。
“把东西还给他。”
温韶扫了吴妈妈一眼,“至于你那儿子就先关入柴房,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小楼里的账本拿给我,并且……”
她环视一圈,周围的场地还挺宽阔,“并且今日不开张,把楼里所有的人都喊过来。”
听到温韶的这些话,吴妈妈才意识到真正的贵人不是左阡。
那她刚才的行为岂不是个笑话?
还有,她不能把账本交上去,这几年来她都不知道贪了多少东西,如果被查到……
吴妈妈用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带着祈求的眼神朝左阡看去。
看在最近她交那么多“保护金”的份上帮她一次吧。
左阡目不斜视,没有任何反应。
这老女人眼睛怎么就往他身上瞟?难道他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他摸了摸脸,看着摸过脸后依然干净的手掌心,他的脸上没脏东西吧?那她看什么?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左阡无动于衷的样子让吴妈妈的心一下子跌入冰窟。
她只能遵从温韶的话,不请不愿的令小厮将儿子拖了下去。
这时,吴妈妈身边的一个圆脸少女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了什么。
吴妈妈听后眼光顿时亮了起来,连忙退了下去。
温韶把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背着手仰望天空,比起刚才,现在的天色暗了许多,隐隐约约的乐声再加上晚霞,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像极了泡沫。
左阡率先打破这片平静,“属下可否先行退下?”
温韶放下背着的手,“刚才不是说好陪我逛逛吗?”
她要把左阡带着身边,看看这左阡到底有什么猫腻。
左阡苦笑。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谢家小郎君可不是好敷衍的人。
温韶甩了甩袖子,她这一身破裙子看着也不大像话,“给我找套衣服来。”
“郎君……不是要看小楼里的账本吗?”
“不急。”
温韶语气平淡,“先换衣服。”
“诺。”
左阡招呼园子里剩下的侍女去给温韶拿衣服。
一盏茶的时间都还不到,侍女们就捧着衣服站成一排走到温韶的面前。
“我该穿哪件?”
左阡来回看了看,其中一件衣服引出了心里的小九九。
他笑眯眯的把那件衣服递给温韶。
“这件适合郎君,愿郎君今后像这衣服的颜色一样,红红火火的。”
温韶拿起衣服一看,这是一件大红色的袍子。
哪家郎君会穿大红色的袍子?一般来讲,穿这种衣裳的男子,大部分是些油头滑面之人。
但温韶不怕穿红衣。
她把衣服接下,敢整她?待会她会让左阡吃不了兜着走。
“你帮我挑衣服,那我也帮你挑一套,正映礼尚往来一句。”
温韶东看西看,从一堆衣服里找到了一件绿得发亮的锦衣。
这种绿色意味很独特。
“我觉此件衣裳不错,恰你今日穿的衣裳带绿,这套也是带着绿,不如你穿这套吧。”
这也太绿了吧?
左阡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温韶先让左阡去换衣服,等左阡换完衣服出来后,看着左阡那一身绿,她直接笑出声来。
左阡现在不仅嘴巴发苦,心里也发苦。
温韶笑够后,也去换了衣服。
望着出来的红衣少年,左阡脑海里冒出一个词语——睨傲天下。
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顺滑的垂在温韶的腰间,摄人心魂的暗色眼眸再加上夺目的红袍,给人一种唯我独尊的压迫感。
在左阡的印象里,穿红衣的人要么明媚俏丽,要么妖娆魅惑,他还从未见到有人穿红衣竟然穿出了傲睨万物之气。
这种傲睨万物带来的压迫感让左阡头皮发麻,甚至脑海里竟然有想向温韶臣服的念头。
左阡被这突然冒出的念头震了一下,撇开他的公子外,温韶是第二个他觉得胆战心惊的人。
温韶对于左阡的评价一无所知,她从袖子里掏出刚才用来绑头发的软带,这几个动作使她身上骇人的气势淡薄了些。
楚国在诸国之中比较重礼节,未及冠的她按道理来讲是不能绑头发的。
可温韶是谁?她向来我行我素,不会被楚国的条条框框束缚住,她把头发绑好,“走吧,看看吴妈妈来没来。”
温韶回到刚才吩咐吴妈妈拿账本的地方,空荡荡的周围告诉了吴妈妈不仅没来这里交账本而且还没有喊所有人来这件事。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不留情面了。
温韶转身便直直朝外走。
这谢小郎君要去做什么?
左阡疑惑不解的跟在温韶后面,刚想提问,却被身后的呼唤声打断。
“贵人,等、等等!”
是在叫她吗?
温韶回头,原来是刚才被她救下的那个少年。
少年浑身脏兮兮的,他朝温韶行了一个不标准的礼,不经意的抬手间,手臂处的麻布便哧溜一下滑了下来,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多谢贵人救我一命。”
“嗯。”
温韶觉得这少年漏胳膊的动作倒挺熟练,但她也不再纠结他漏出胳膊的动作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因为这片伤痕勾起温韶前世的记忆,神使鬼差之下,她缓缓道:“你可想侍奉于我身边?你年纪多少?唤什么名字?”
“我想留在贵人身边!我是建元四十三年出生的,听别人说我娘是那年春天走的。”
少年一五一十的回答温韶的问题,“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野种。”
建元四十三年?温韶记得那是大晋最后一朝的年号,她算了算,建元五十六年时大晋灭朝,如今楚国开国已是五年,那少年该有十八岁了。
温韶看了一下少年的模样,十八岁长得却比十五岁的她矮,看来得好好补补。
小野种是不能再叫了,那就只能再想一个名字。
“你可否想换一个新名?”
“换新名?我好想拥有一个名字,可是……”
少年有些苦恼,他不知道他母亲的名字,所以他就算想随母姓也随不了。
温韶看出了少年的纠结,“可与我同姓。”
同姓?
左阡很惊讶。
在他眼里,少年连平民都算不上,没想到这谢小郎君竟然赐了姓。
少年一听到同姓,非常高兴,迫不及待道:“我愿意。”
“好。那就……”
一只黄鹂飞了过来,停在温韶院子里的松树上叫了一声。
“就叫温鸣吧。”
温?不是姓谢吗?
左阡搞不懂温韶的想法。
少年不识字,可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温韶,“贵人会不会收回我的名字?”
温韶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这一笑,就笑进了少年的心里。
在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今日傍晚的那声“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