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迈入十月中旬,谢朝露在项目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一时半会儿又没有新的项目进来,便闲了下来。
她现在跟郁楷算是一对一交往当中,不方便与其他鱼儿们约会,业余时间除了运动还真没什么可做的。想到蔡琳,不知道她这几日怎么样了,便决定去看看她。
蔡琳没有子女,孤身一人生活在中关村,亲人全在江浙沪一带。而共同处理过谢晓晨的丧事后,她待人接物的温和体贴,让朝露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
朝露去国贸楼下的超市捎一篮看去比较体面的果篮,便叫了一趟专车前往中关村。自从回国工作后,她极少去往西边,特别是靠近西北四环的中关村,感觉跟她办公地点和家所在的国贸商圈距离甚远,根本不能算是一个城市。
专车下了四环后,在驶入中关村南街前被红绿灯拦在路口。看到远处那象征着dna的金色双螺旋雕塑,朝露不由得感叹时光飞逝,就连金属也会在风吹日晒雨淋中变得陈旧落魄。小学时周围还没建起来高楼大厦,全是矮矮的红砖房子,同样的雕塑在当时显得相当气派,现在看来却不免有些过时。
蔡琳得知她要过来后打算给她做一顿家常菜。朝露本来不想那么麻烦她,说出去吃就好了,谁知蔡琳一句话就说服了她,“出去吃你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家常菜你多久没吃了?”
确实,除了郁楷来送温暖送关怀的那几次,她一直靠各种外卖过日子。
要说最近朝露有什么长进,那么就是她学会了接受别人的好意,不再觉得接受就是欠别人的,以至频频拒人于千里之外。
人情往来,就是要在不断的付出与接受后,才能加深彼此之间的羁绊。像她以前那般流于表面的人际关系,实在是误入了岐途。
朝露抵达的时候,蔡琳还在菜市场里挑挑拣拣,想要选择最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回家。她接了电话本想赶紧出来,不想到朝露竟然说她也要来看看这阔别二十年的海中市场。
朝露小时候会跟妈妈一起来这里买菜,看她怎么跟摊贩讨价还价,并就秤的准确度展开激烈的辩论。在妈妈忙碌操劳的同时,她则好奇地看向养在水缸里的各种鱼虾贝类,或是有点害怕地躲开挂在钩子的半条猪肉,行走间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地面的水渍和污渍。
没错,即便是在海淀区号称“中国硅谷”的中关村这般寸土寸金的核心地带,也有一个专门为了老百姓生活便利而设置的菜市场,它的名字就叫做海中市场,于1993年建成开业。记录中国改革开放、科技腾飞的中关村历史长廊里当然不会出现这个菜市场的影子,可它对于长在此地的朝露来说却是充满了童年回忆的地方。
写历史的人往往专注于高大的外皮,难以记住老百姓周围熟悉的事物。在工资不高、人人居家做饭的90年代,几乎所有中关村科技从业人员的一日三餐都来自于海中市场。这是一个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与朝露日后习惯前往的高级整洁超市截然不同。
她走在重新改造过后的海中市场,居然体会到了一份属于家庭主妇的乐趣—能够自己决定今晚吃什么、采购什么,这对于她来说,是项难得的体验。
在她到来之际,蔡琳已经买了一条现宰的鲈鱼,打算回家清蒸,蔬菜选了西红柿、茄子、还有豆角。朝露瞧了一眼便觉得奇怪,怎么这么碰巧全是自己爱吃的?
“这么多蔬菜,都要今天做吗?”
“不多啊,”蔡琳笑笑,“你不是最爱吃西红柿炒茄子,以及干煸豆角嘛,以前我跟你爸爸也常做这两道菜。”
朝露闻言不由得沉默了,她没想到,谢晓晨竟然会在她走后依然用这种近乎缅怀的方式思念她。西红柿炒茄子这样的经典组合,她在去了南方之后再没吃过了,广东人应该听都没听过这两样蔬菜可以炒在一起。而到了美国后,在那边的中餐馆,也不曾见过这道卖相不佳的家常菜。它虽然不好看,却真的非常好吃和下饭。
还记得谢晓晨去广西科技扶贫之后,她和妈妈曾经在暑假的时候去那边看他。那段时间,他们一家人天天都在他所在的政府部门食堂里吃蒜蓉空心菜。她连续吃了两个礼拜,变得面有菜色,闹着要吃西红柿烧茄子。小孩子尖利的吵闹声甚至惊动了食堂的工作人员,负责人特地过来道歉,向远道而来的科技扶贫专员和他的家人解释—百色当地物资匮乏、没有茄子。
谢晓晨在她哭闹时就已经沉着一张脸,发现人家还专门过来解释后更是当下训斥了她一番,说她娇生惯养,吃不得苦,根本不知道当地老百姓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还在这里强人所难。
本来就记恨吃了他一顿打的朝露因此更加愤愤不平,自“永别”之后又在记事小本本给他添了一笔账,计划着日后新仇旧恨一起算。
现在想来,自己实在不是一个可爱的小孩子,行事方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而且死要面子、睚眦必报。即便是后来亲眼目睹百色人民贫困的生活,心中还是没有原谅谢晓晨当众斥责她的事情。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朝露指着鲈鱼问道,“怎么不买武昌鱼?我记得秋末冬初的武昌鱼最为肥美,爸爸又是在武汉读的大学,他特别喜欢吃那个。”
“可你不是吃鱼容易卡刺吗?”蔡琳疑惑道,“我听说你吃不了武昌鱼这样带着细小刺的鱼啊,小时候还为此跑了两趟医院,挂急诊请大夫给你拔刺。”
原来谢晓晨竟连这样的童年黑历史也一并告诉了蔡琳吗?朝露自己都快忘了,因为她去香港和美国以后吃的都是不带任何刺的海鱼,再也没有发生过卡刺、并且吞不下去也抠不出来的悲剧事件。
她不再多说,直接提拎起蔡琳手中的环保袋,“走吧,我给你打下手。”
两人回到屋子里,这是一间90年代中期建好的单位公寓—厨房比较窄小,锅灶摆在一处延伸出去、类似于小阳台的地方,跟洗菜的水池和冰箱所在的狭长过道中间还隔着一道门,避免油烟进来。
朝露帮着洗好菜、切成丁,这些都不算太难,而蔡琳则负责处理鱼,毕竟菜市场的鱼贩子只是粗粗过了一遍,面还有残存的鱼鳞。
忙乎了快一个小时,才吃香喷喷的饭菜。蔡琳不愧是能干的家庭主妇,做饭手艺相当可以,干煸豆角简直是专业餐馆级别的。
“你日后会继续待在北京吗?”朝露边吃边问道,她不知道蔡琳未来如何打算。
“对啊,来北京十多年,都适应这边的气候了。现在再回去已经受不住南方的冬天了。”蔡琳替她夹了鲈鱼肚子的一块肉,“来,吃这个,加了葱姜蒜一起蒸的,一点也不腥。”
朝露其实不是很喜欢别人帮她夹菜,但不知道为什么,蔡琳做出这样照顾人的动作却很自然,也不引起她的反感。她道谢之后一口吃掉那块香滑鲜美的鱼肉。
有一个问题,她其实好奇一段时间了,但之前总是不好直接发问,不是时机气氛不对,就是担心交浅言深。然而此时此刻,两人在经历了一番平淡朴实的买菜洗菜、做饭吃饭后,却似乎可以问出口了。
“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和爸爸是怎么重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