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心思

御花园的飞宇亭是最好的观景台。

沿着崎岖斗折的阶梯拾级而上，立于最高处俯瞰整个皇宫：宽阔笔直的道巷，高耸城墙上的磊磊红砖，宫门上灿灿发光的溜金门扣，石雕龙头口中流出的汩汩水柱……

皇后大病初愈，坐在飞宇亭里，望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曾在这里看过春花争奇斗艳，见过夏风轻拂柳枝，池塘荷叶练成碧海，泛舟游乐不知疲倦。

她想到了自己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已经成了人形，却因为母亲的天真，无法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不知从何时起，她也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心藏千道弯、万条沟的权谋者。

太子中庸无能，她不是不知道，可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太子的出生，决定了必须要争权夺位的命运。皇家无情，这条道没有开始，也无法停止。直到踩着无数尸体入住宝殿，或者是成为其他兄弟的刀下亡魂。

皇后望着这样瑰丽庄严的建筑群，想着它一定经历过许多不曾被历史记载在册的故事，也见证了许多流着血泪的囚徒。

在每一寸不被正午阳光照耀着的地砖下，在每一座辉煌壮阔、恩宠无限的宫殿里，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角逐和斗争。

皇后心里念道：“我能做的，也就只是拼尽全力扶你上位。期待国泰民安，你能做一个快乐的皇帝。”

次日，皇后宣定国公府李乡君，入宫觐见。

高位上的皇后明眸善睐，身着深红长袍，凤凰栩栩如生，牡丹花开，娇艳若滴。泼墨的发髻上戴着镏金八宝步摇，随着动作起伏摇曳生姿。柳叶眉下散着浓浓笑意，不像传言里那般威严。

皇后喝了一口杯里的香片：“听闻上元佳节，你是女子里猜中灯谜最多的。当时我久病卧床，遗憾不能亲眼瞧瞧，所以今日唤你来见一见，你也别拘着。”

话了话家常，兰莘都回答得小心翼翼。出了皇后宫殿，吊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大半。

“娘娘，这姑娘看着可还行？”是皇后身边的刘姑姑问。

皇后早已不再慈眉善目，满眼的算计和考量：“是很聪明，配太子绰绰有余，何况她父亲在军中颇有威望。”

“娘娘眼睛亮，我看您是喜欢的，还把最爱的步摇送了出去。”

皇后顿了一下说：“只是太聪明，可能也不算最好的。不急，再看看。”

兰莘由宫女领着经过御花园，走的时候皇后交代了，这里景色极好，是一定要看看的地方。

御花园的池塘里常年有锦鲤环游，主子丫鬟都喜欢来这里喂食，养的肥硕无比。边上有一座飞檐四角凉亭，周围是参天古树，刚好挡着日光。亭下正中央有一只白玉方桌，周围摆着四个个矮圆的白玉凳。

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儿在此对弈，一个着紫色系带短衫，一个着鹅黄巧襟短衫。两个人互不相让，非得分出胜负。身边的奴婢自然不能来评判，这时刚好看到了路过的李兰莘。

着鹅黄巧襟短衫的是当今的六皇子，着紫色系带短衫的是靖国公府的小世子沈文杰。李兰莘哪个都不想得罪，糊弄着带过了话题，又陪着他们下了两盘。

这两位从小就没有年龄相当的玩伴，如今遇上了一个大姐姐愿意带他们玩，更是不愿放过。问了名字和家世，嚷嚷着下次要去定国公府做客，这才放了李兰莘走。

她匆匆出宫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城东新得的那座院子。

这院子是前日里围猎皇帝赏的。她一直对外宣称身体不好，猎物都记在了了姚思安名下，但说好了院子得给她，不能让。

院墙高阔，大门上的黑漆早已斑驳脱落，门顶上还斜悬着一座金丝楠木牌匾。

推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成十字相交的两道宽阔游廊。横向游廊尽头的拱门内，各有院落排列。竖向游廊往前，过了石桥便是一座湖心亭。绕湖半圈再往北走，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郁郁竹林。东南有门，门内是鳞次栉比排列着的院落，蛛网横结，满目灰尘。

兰莘没再往前，就站在湖边。原本的欣喜被这萧瑟凄凉的院景吹散了些。

尧思安感受到了兰莘的变化：“这座院子原本是一个富商的，二十年前被抄了家，常年无人打理，看起来自然是不太好。”

“收拾收拾，改造一下，京城内没有哪家能比得上了。”

兰莘点了下头：“这次还得谢谢你。皇上本来就是打算施恩于你，不然这样好的院子，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

“你开心就好，这算什么！你想改成什么样子告诉我，我明日找几个师傅画好图给你看看。现在开始着手，要是速度快，明年春天就能住人了。”

月色如纱笼着大地，破落的院子里万籁俱寂。兰莘感受着内心的悸动，不知何时起，心门已经对他开了一道缝。

“我母亲是中毒身亡。当日下毒之人已经伏法，但是幕后操纵者，还未找到任何线索。”

兰莘目不转睛得看着尧思安：“十五年来我遭遇过各种暗杀和试探，在济州时死的那名暗卫，不是第一个，也有可能不是最后一个。我不会放弃追查凶手，思安，呆在我的身边不安全。”

她看着姚思安，只要他露出一丝的犹豫和退缩，她都会将这些日子里遇到的关怀，看作是朋友间的情谊。

姚思安坏笑着逗她：“看来莘莘心里不是没有我呀~”

之后又换了幅郑重严肃的表情：“你之前想要完成的事情，之后会变成我们要一起完成的事情。你是我很早以前就认定的人，无需给我任何迟疑的机会。我从不觉得以后将要面对的困难，是你带给我的负担。反而我很欣喜，能感受同你并肩的这种甜蜜。我会护着你，为你遮风挡雨，做你累了时候的歇脚石，成为漫漫长夜里守护你的点点星光。莘莘，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也谢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这些年来埋在心底从未说出口的话，尧思安说了很多。

还有许多没说出口。他的母亲去世前就卧床多年，家里常年散发着浓浓的药汤味。父亲疲于政务，还要照顾病中的母亲。他心疼母亲，更心疼父亲。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都是默默独自承受。时间一久，话就越来越少。

直到父亲心力交瘁，将他交付给了当时的大将军李赋。他同兰莘一起读书，练武，玩耍，挨训，过去从不曾拥有过的欢乐和温暖，都是小小的兰莘带给他的。

她是他的小太阳，他会是她的避风港。

两人牵手立于湖前。风起，吹皱一池春水，泛起层层涟漪，又归于平静。

城春旧宅草木深，如画璧人诉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