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阳光之下的杀意和肃穆，伴随着日落而出，甭炸开来，散在林间的每一片叶子上，落在松软的土里，吹在每个人的心头。等到光落下帷幕，天际之中再也没有一丝光亮的时候，厮杀渐渐开始了。

白刃相接发出清脆响声，在四周遍布的野树上砍出道道深痕，在周围山崖土壁上碰撞出轰隆声响。嘶喊声浩浩荡荡，震撼着天，烧灼着地，逼迫着每一个人。

这样的喧闹从天擦黑时持续到四更天，之后偶尔会有断断续续的击打声，一直到第一缕光从天缝里透出来，才最终恢复了平静。

尧思安翻了个身，从树枝上蹦了下来。拍了拍衣衫上的灰，然后拍打着树干，喊着另一棵树上打盹儿的林丹阳：“丹阳，醒一醒，他们一会回来集合了。”

林丹阳眯着眼，跳到地上：“不会这么早吧？”

“后半夜都没了声音，收拾收拾吧，应该快了。”尧思安从兜里扔了一包干粮给林丹阳：“你先吃点垫一垫，等回了城就能吃点好的了。”

林丹阳也不嫌弃干粮难咽，囫囵吞枣得吃了个干净。等俩人收拾利落之后，就看到新兵们三三两两的回来了。

苍穹之下乌云密布，树林里的树枝犹如残肢断臂，是翻滚着的杀意，是不死的血气，是不屈不挠的意志。

有的一身布衣被刀剑划成道道褴褛，有的满脸血污遮不住眼中闪现的精光。踉踉跄跄得互相扶着，也有的是累到晕厥，被同伴背着、拉着，一步步挪回来。

秃鹰划破云层，于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声响，展翅惊飞之间云层散落，阳光之下，再无暗晦。

等所有人归位之后，成绩已然明了。尧思安也不急着看，吩咐下面的人：“不着急回城，你们在这里安顿一天，明天再回京。”

交代完回京的事宜，他便和林丹阳先行回京。

御书房内被赐了座的两人有些受宠若惊，只敢搭着边虚坐着。

福贵端着两盏刚泡好的大红袍，轻放在桌子的两边。这时正座上的皇帝刘洵发了话：“你们尝尝这茶怎样？”

两人端起茶杯浅尝，异口同声：“好茶！”

刘洵看着逐渐放松了的两人，眼神却如深渊般悠远。眼前两人相识未久却已经有了友人默契，言谈之间轻松自然，举止中亲近熟络，怕是若不在这深庭宫院中，早已经勾肩搭背了吧。

历代帝王对朝堂上的结党站队都是讳莫如深的，同时又对这种惺惺相惜至纯赤诚的关系神之向往。他于遥远的位置上望着皇位的时候，觉得这样的关系唾手可得。如今他稳坐九鼎，手握生杀大权，肩负国计民生，有着这样关系的人却渐行渐远。帝王好称自己是孤家寡人，除了是位置上的绝世独立，还有情感上的离群居所。

刘洵收回目光，问着正在喝茶的两人：“你们这次参与考核新兵，觉得整体怎么样，能不能够担当重任？”

尧思安放好茶盏，站起身行礼之后开口：“大约有一半的新兵爬上了封顶，坚持到最后一项考核结束。而另一半则是体力上略有欠缺，若是能够坚持训练，假以时日也是可以拍得上作用的。总体伤亡不多，我们已经留了几名大夫治疗。等他们回京，巡防营的官员应该就能列出详细的明目呈上来了。”

刘洵心里略喜，口气轻快了一些：“照这样说，三个月的训练成果到还说得过去。你们辛苦了！”

“你们上次提到的那两个拔尖的，这次表现的如何？”

尧思安继续回话：“他们两个综合实力高出旁人不止一截，也几乎是同时到达集合地点的。具体是分别对战了几人，那需要等巡防营那些兄弟们的记录，暂时还不明确。”

“是叫……？”

尧思安接了话：“是季驰和魏尺尘。”

刘洵：“嗯，想起来了。这季驰出身清白到还好安排，这魏尺尘……”皇上没继续说，直接向面前的两人发问：“你们觉得该怎么安排这个人？思安你先说。”

“这人确实是个人才，但要是重用的话也必须严加防范才行。上次的贪污案他虽然只是跑腿的，但也看得出深得那人的信任，说实话是个烫手山芋。”尧思安踌躇了一会，才缓缓道出。

林丹阳倒是更加直接：“这人虽然有才，但身上污点太多，他干过的事情都够掉好几次脑袋了。圣上为何还要用他？”

刘洵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他用手隔空指了指林丹阳，“你啊，还是经历的事情少，以后多历练历练，别一天天的愣头愣脑的。”

”行了，你们俩下去吧。”

俩人出了御书房，由福贵领着去宫门的方向。

福贵小碎步不紧不慢的挪着，嘴上也不闲着：“两位大人这次的差事办的好，等完事了就等着领赏吧。”

林丹阳看着福贵神在在的样子，打趣道：“福公公是怎么确定的？”

福贵对这个总是一脸单纯的林丹阳也颇有好感，出口解释：“您以为这御赐的大红袍是谁都能喝上的？我给你说吧，这大红袍我这一年都泡不了几次，您就瞧好吧。”

林丹阳一脸坏笑着挖坑：“那要是没有赏赐，公公拿什么赔我啊？”

福贵仰着头瞪了他一眼：“若是没有，我这名字倒着写！”话音没落就朝着林丹阳的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小兔崽子，长大了不学好，忘记抱着我膝盖骨哭鼻子的时候了？”

林丹阳自小被领在刘洵身边，和宫里面的老人也是经常见的。福贵虽然没有子女，但是对着幼崽子还是有些耐心的，所以林丹阳和他也颇为亲近。

尧思安在旁边看着林丹阳挨揍，觉得差不多该走了。拿出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福贵：“公公今日泡茶辛苦了，这小子骨头硬，可别踢坏了您的脚。”

“哼！你这小子倒是实相。”福贵也不推脱，收了荷包，扭头往回走向御书房。

林丹阳看着福贵走远的影子，和尧思安分享自己的恶趣味：“这福公公年轻的时候也是颇为清秀和善的，怎么越长越圆了呢！”

尧思安打了一下他的脑袋：“走吧！话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