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长公主待徐文韬走到近前,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好好的宴会,被那几个登徒子给搅合了,以后离你的这些狐朋狗友远远的,别再让我见到他们!”
徐文韬还不知道母亲为何生气,又听永安长公主恨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谢晞这个没人教养的混账东西,今日带了一帮人跑到我这里,就是为了说那些下九流的话!”
徐文韬一门心思在林紫苏身,本不觉得方才酒席间有何不妥之处。听母亲提起,顿时悟了过来,谢晞是故意领着人,将那些轻浮的言语带到了席间,那些大家闺秀唯恐坏了自己的名声,听了后自然是避之不及。
自己精心准备的宴会就这样被生生的搅黄,徐文韬满腔怒火正无处发泄,谢晞却笑嘻嘻的走到近前,朝永安长公主行了一礼,道:“多谢姑母款待,小侄这就告辞了。”
永安长公主面罩寒霜,冷哼了一声,徐文韬森然道:“说好的各凭本事,敦王如此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吧!”
谢晞朝徐文韬拱了拱手,笑道:“表弟言重了,平日里咱们打赌,你作弊的次数可不少,为何偏偏指责我作弊?莫非……这次赌约表弟心了?”
徐文韬未曾料到,谢晞竟当着母亲的面直接把话给挑明了,脸不由得有些不自然,永安长公主见儿子神色不对,狐疑道:“赌约?”
谢晞侧过脸,就见梁婉怡挽着林紫苏消失在花园的垂拱门外,脸闪过不可捉摸的笑意,点头说道:“不错,前些日子小侄与表弟、还有昌国公府大公子打了个赌,看看谁能抱得美人归,啧啧,表弟做事果然是雷厉风行,这也就一个月的功夫,便张罗起了酒宴,这一点儿小侄可真是自愧不如。”
“荒唐!”,永安长公主听懂了谢晞的意思,右手重重往椅背一拍,指着徐文韬厉声骂道:“真是荒唐!一个是荤腥不忌的混账,一个是丢人现眼的窝囊废,你自甘堕落与这群人为伍,娘可管不了你!”永安长公主不顾谢晞这位新晋王爷的面子,也不顾脸色发青的儿子,当着两人的面撂下了这句话拂袖而去。
永安长公主知道所谓的“赌约”之后,无心再张罗午后的踏青,以身子有恙为名,携着女儿徐芳若进了庄子后院。
徐文韬本想着趁着宴会表现一番,不想好好的巳宴被谢晞破坏地一塌糊涂,他心头恚怒,有心拉着林紫苏说几句话,又恐她从谢晞那里听到了不利于自己的言语,一向胆大包天的徐文韬竟然有些举止失措。
此时刚过了未时正,一众年轻人眼见着日色尚早,纷纷在庄子周围四处溜达。林紫苏浑不知在宴发生了什么事,她与梁婉怡聊的投机,又喝了几杯桃花酿,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感觉,牵着自己的矮脚马出了庄子,欲向林问荆和梁婉怡演示自己的骑术。
梁婉怡近几日一直听母亲提起,哥哥梁铭泰心仪林家大姑娘,今日一番闲聊,又对林紫苏多了些亲近,有意为哥哥和林紫苏牵线。她见林紫苏翻身了马,拽着身后的梁铭泰低声说道:“快马去护着,我嫂子就是她了!”
梁铭泰也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忙不迭的从随从手里接过马鞭和缰绳,他平时只顾着饮酒作乐,骑术就难免荒废了,好不容易挣扎着爬马,林紫苏已然策马行了十丈远。
梁铭泰只盼着能与林紫苏并辔而行,情急之下挥鞭朝马臀狠狠抽去。哪知他身下的白马吃痛,未能如他所愿驰足奔腾,反倒是一个人立,登时将他甩到了草地。
梁婉怡前扶起梁铭泰,一番查看后确定梁铭泰无碍。梁铭泰这下被摔得七荤八素,他不敢对着妹妹生气,便将火气撒在马匹和随从身,哼哼唧唧地咒骂起来。林问荆在一旁听的有些尴尬,又恐妹妹出了什么意外,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我妹妹刚学会骑马,我得去照看一下。”
梁婉怡眼见林问荆的红马追随着林紫苏而去,心里是既好气又好笑,横了梁铭泰一眼说道:“我的哥哥呀,你既是对林大姑娘有意思,能不能拿出点本事来?怎么说也是堂堂昌国公府的大公子,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
庄子外的这一片草地足足有百亩,林紫苏信马由缰行了两刻钟,方才的酒劲消褪了一大半。明明一世自己酒量不浅,不想这一世竟如此不胜酒力,林紫苏心中有些懊恼,又暗觉有趣。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响,扭头就见林问荆骑着枣红马跟在身后,一脸关切的样子,仿佛自家后院里护着鸡崽子的老母鸡,林紫苏心中涌出一阵暖流,展颜一笑道:“大哥,你也瞧见啦,我的骑术进步很快,断然不会有事的。”
听妹妹撒娇的语气,林问荆道:“才学了几天就这样冒失,万一像梁大公子那样从马坠下可怎生是好?”
林紫苏方才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没有太在意梁家兄妹,听林问荆说起,问道:“怡姐姐他们不是一起的么?怡姐姐不曾受伤吧?”
明明是梁铭泰坠马,林紫苏却在关心梁婉怡,林问荆有些哭笑不得,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同妹妹说,谢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啧啧,梁铭泰那小子为了追随你的左右,一条命被摔掉了大半,没想到林大姑娘竟不闻不问,本王可真替梁大公子抱屈。”
林紫苏方才只看到了哥哥林问荆,这时候听到了谢晞的声音,才注意到谢曜和谢晞骑马跟在林问荆身后,一张脸顿时板了起来,冷冷说道:“没想到堂堂的敦王这么闲,还有偷听人说话的空子。”
自搬到十王府以后,谢晞这个行事荒唐的皇子成了大街小巷的风云人物,京中传言敦王入住数日,已然在府中蓄养大量姬妾,日夜笙歌不停,吵的邻近的几条大街都不得安稳。
皇子未曾大婚便纳妾藏娇,可是极不合规制。林紫苏本就对谢晞无甚好感,前几日与他闹了龃龉,近几日偶尔听到府中的下人闲聊过谢晞的风流韵事,勒马打量了谢晞两眼,揶揄道:“敦王殿下可是要陪着二皇子殿下去灵潭寺?听闻灵潭寺的姻缘签灵验,殿下怕是要多求取几支才够用。”
谢晞还未接话,谢曜从身后拍马赶,微笑道:“林姑娘所言不错,我这四弟一向不着调,可得尽快寻个王妃才行。”
听到了谢曜的声音,前世的种种在脑海中历历在目,林紫苏强忍住心头的不适,假装没有听到。
以堂堂二皇子之尊屈意讨好,谢曜未曾料到林紫苏对自己如此冷淡,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林问荆见谢曜脸色不善,抱拳施了一礼,说道:“舍妹方才多喝了几杯酒,失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林紫苏重活一世,本以为经历了生死,前世的爱恨情仇也该看淡,那知一见谢曜,想起前世的惨痛,心中恨意涌,竟盖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只想让谢曜也尝尝利刃剖心之痛。好在她脑中还存有一丝理智,知道自己的恨意须发泄出来方可,转身便策马狂奔了起来。
林紫苏纵马驰骋,爬了一处平缓的山丘方才停了下来,驻马向西望去,满目翠绿向天空升腾,在天际线处与蓝色的天空交融在一起,不远处的群山隐匿在绿色当中高低起伏,如同紧皱的眉头一般。
远处风景如画,仍纾解不了林紫苏心中愤懑,前尘往事让她恨意滔天,原身的意念却在不断提醒她往事已矣,须得着眼于未来,两种意识交织在一起,让她有些茫然。
见妹妹一改往日的好脾气,林问荆顾不两位皇子,紧跟了去,他骑的红马足力甚好,一直稳稳跟在林紫苏的身后。眼见着妹妹呆呆着望着西方,便循着她的目光远眺。
西边明明什么都没有!林问荆四处张望,却瞧见东边不远处的村子升起了一些火光,一股股浓烟如幽灵一般朝四面八方涌动,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火光和浓烟,心下有些惊惧,于是同林紫苏说道:“妹妹,那边庄子似是着火了,咱们须得赶快回去。”
谢曜贵为二皇子,又是储君的有力竞争者,平时听惯了他人的奉承,林紫苏的不假辞色让他有些气恼,又有些失落。他低头叹了一声,同谢晞说道:“四弟,咱们回去罢!”正欲掉转马头,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漂浮在天的浓烟,远处隐隐传来女子孩童的啼哭之声。
他蓦地里便想起几日前京兆府尹关于安抚蔚州流民的奏折,顾不得心中的情绪,惊叫道:“不好!”
这一个多月来皇帝有意让谢曜参政,不论大小事,都对谢曜悉心教导,是以谢曜对朝政知之甚多。前日里内阁收到巡按御史密奏,潞原省自去岁大旱之后,朝廷赈灾粮款迟迟未下,当地富户商贾借机并购土地,致使潞原多处州县流民遍地,流民为觅生计四处奔逃,其中数千人一路东行,经由蔚州进了京师地界。
流民弃乡里流亡,老弱者多数难捱困顿,命丧路,身体强壮者方能承受得了颠沛流离之苦,这些人凑在一起讨生计,见什么就抢什么,就成了朝廷口中的流寇。
今日庄子的这群人不但有公主和皇子,也有京中显贵人家的子女,有些还是谢曜邀请出来的,一旦出了事,不仅谢曜要担干系,朝政也会大受影响。谢曜知情势危急,叫了四名护卫近前,吩咐两名护卫骑快马进京求救,一名护卫前去打探情况,又吩咐了一名护卫紧急回庄子报信,招呼所有的人进庄躲避。
二皇子有命,下人们不敢怠慢,谢曜一行人回到庄子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庄子里的人已然全被叫到了前院。一众少男少女全涌进了前院的大厅里,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不住的交头接耳打探。
因着永安长公主是这庄子的主人,谢曜同徐文韬说道:“方才见庄子东南火光冲天,想来是流寇到了此处,本皇子已派人到京中求援。韬表弟这便请姑母过来一叙罢,咱们须得早做计议。”
徐文韬听说是有流寇在附近闹事,心中一凛,吩咐了下人去后院请母亲和妹妹,谢曜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厅内众人均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受长公主或谢曜所邀,原想着随贵人出门散心,不但能大开眼界,或许还能得贵人赏识。没想到踏青不成,反而遇到了杀人放火的流寇,赵世勋颤声道:“既是有流寇作乱,咱们这就回去,这些流寇还能滋扰京城不成?”
好几个人都是如此想,只不过这庄子里除了永安长公主,就属谢曜这个二皇子身份最高,方才谢曜没发话,他们也不敢妄言,听赵世勋说了出来,皆是点头称是。谢曜见众人皆是一脸惊恐,沉吟道:“本皇子已派人前去打探,若是前方无险阻,咱们回去便是。”
林紫苏与林问荆也已经回到了庄子,听谢曜说起流寇,蓦地里想起前世。在她前世的记忆当中,这个时候也有流寇,但流寇还未进入蔚州,就在蔚州总兵的驱赶下一路向西进了关中,与关中当地的匪患相互勾连,杀人掠地,波及甚广,至谢曜登基之后,已然隐隐有和朝廷对抗之势。
没想到这一世里流寇没有在关中作乱,反而入了京畿之地,那是不是意味着,后面的关中之乱是不是就不复存在了?若是关中之乱没了,会不会有京畿之乱?
谢晞正盯着林紫苏看,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林大姑娘,你似乎对二皇兄的说法不甚赞同,莫非是有更好的主意不成?”
林紫苏正思量着该怎么脱困,不想谢晞竟就把话题扯到了自己身。对于谢晞的故意针对,林紫苏虽是恨得咬牙切齿,但此时情势危急,也由不得她推脱,当下朗声说道:“二皇子有没有想过,京城在在这庄子以东,而目前流寇则在东南方,若是流寇一路北,我们返城的话,岂不是正好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