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轻扬,幕帘翩飞,宽敞的马车内,上官仪靠着软塌,沉沉睡去,将军府一番声嘶力吼,故人追忆,众人苛责,已让他筋疲力尽,神情疲惫。
上官行撑着轮椅坐在角落,面上惊魂未定,不可置信,垂着脑袋,一时无语,陷入沉沉回忆,斑斑往事,不能自拔。
沐药儿歪坐在上官仪对面的软垫上,手中摩擦着止字玉佩,微微出神,掌心微热,淡倦抬起头,微恙的眸光,略过上官仪斑斑苍白若雪的发丝青鬓,些许黯神敛目。
“你二人的亲生父亲,乃我的中郎将王丰,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我乃孤儿出身,旁无兄弟姐妹,却视他为亲弟,却不料,他竟恩将仇报,狼子野心,为取我代之,收敌军的好处,泄我军中机密,害我五万大军,困在深山,粮草尽断,孤立无援”
“彼时,我夫人正身怀六甲,只待半月临盆,那王丰却为引我出山,丧尽天良携敌带她进山,临危之际,夫人为保我五万将士,欲自尽那王丰的剑上,所幸,先皇带兵来的及时”
“止儿这个名字,是当年在山上起的,意在我和王丰的兄弟之情,止步于此,断绝于情,王丰被先皇处以极刑,行刑的那天,他妻子却查出已有身孕,我夫人念及姐妹之情,怜她孤儿寡母,生活多艰,便将她留在身边,当了名义上的丫鬟,实际却待她亲如姐妹”
“那王氏也确实心无歹念,知人善恶,她知王丰所为,皆咎由自取,知我夫人在山上胎气大动,伤了气脉,便歉疚甚浓,照顾甚用心,后来,她生下你二人后,我夫人又怀了行儿,临产之际,御医说血气不足,胎儿不保,大人危险”
“那王氏知是王丰所害,愧疚之下,寻了她老家的法子,求道士招魂换命,将她的命,换于我夫人,因周事隐秘,我二人并不得知”
“只是,令王氏没想到的是,那道士临行之际,带走了我的止儿,我得了消息,立马带人追了上去,将他逼到了悬崖,对峙之际,偷偷跟上来的王氏,趁他不备,将止儿推开,抱着他跳了悬崖”
“许是老天开眼,亦或是道士真换了命,绝望之际,竟正好碰到那神医沐尘子云游路过,母子平安,夫人说,她奄奄一息时,听那王氏跟她告别,临死托孤,夫人感念王氏,又怜她一生凄苦,便央求我,将刚满一岁的两个孩子,归于我名下”
“止儿的玉佩,便是神医所赠,说那道士换命时,错换了止儿的命簿,此玉佩能保他二十载,日后便看他造化,出现奇迹也未可知,我怕夫人承受不住,便没告诉她,经不住她的请求,只得隐瞒你二人身份,做了我上官仪的儿子”
“我做了二十年噩梦,担惊受怕了二十年,直到止儿弱冠之年,我便想,神医说的造化,我的止儿定是挨过去了,后夫人离世,没几年,梦符谷便出了事,全都没了,止儿没了,颜儿没了,白虎军没了,连我的孙女也没了,那时我才幡然醒悟,命,终究是命,逃不掉的”
“将军府说到底,全是你二人爹娘所害,我念及往日情分,你二人也是无辜,所以依旧视你们如亲儿,可是你们,终究是王丰的儿子!恩将仇报,不知悔改!颜儿生下璃丫头那晚,我封锁了边关所有消息,可你李氏,却故意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袁氏,平日嫉妒大房如斯,那日却偏偏到她跟前念及旧情,同情怜惜!害她血崩,差点一尸两命!”
“你二人,当年颜儿身怀六甲,因何中寒毒,别说你们不知情!过往一切,我皆可当命,可如今,你们竟连我唯一的孙女也不放过!既如此,你们以为,我还要容忍到几时!”
暮色蜚声,叹而若梦,马车行进郡主府时,昏暗的天际尚有几丝明亮,老爷子被谷绿叫醒时,神色萎靡,双目沉重,显然,再次面对破碎过往,对他是个不小的冲击,呆滞暗淡的目光望向沐药儿,带着无尽的慈祥疼爱和悔恨自责。
沐药儿攥紧手中暖玉,让谷绿带他先回了院子,转身之际,见上官行尤是秦齐抬他下来的姿势,手放双膝,横眉锁目,沧桑忧郁,黯然无助。
脚下微顿,恰巧几个身着一品香店小二服的小厮,手提精致的食盒,忙忙碌碌,小心翼翼,沐药儿星眸深暗,瞧着食盒上,女子秀气婉约的题字,想起那张扬妖媚的姑娘,微敛眉惆怅,两步行至上官行身前,幽声道:
“若还想站起,明日午时过后,到药阁来”
梅香浓郁中,上官行自惊慌中抬头,却见眼前早已没了人影,只留一青衣丫鬟静立在后,上官行朝满园的嫣红梅花看了一眼,叹声道:“走吧”
青衣丫鬟应了声,脚下沉稳节律,不慌不忙推着他朝前走去,满园芳香,沁人心脾,上官行没听明白沐药儿的话,只知让他明日去药阁,如此良韵浓香美景,望着满园梅花,他竟又想起了那夜夜入梦之人,那个恨他入骨,亦爱他入骨的女人!
如今,你可安好,柳儿
回到药阁,球球已经可以下床,轻手轻脚踱着狐狸步,在床边铺着的软垫溜达,见沐药儿进来,一蹦一跳,胡七八扭蹭到了她脚边,嗷嗷!嗷嗷!
谷绿端着晚膳进来的时候,沐药儿刚给球球换了药,“小姐,老爷子神色疲惫,晚膳已经让人送了过去,莲心在两人身边伺候着”
“嗯”,接过她递来的筷子,沐药儿先给球球夹了两块鱼,见它嗷呜嗷呜吃的欢快,才道:“十娘最近都在一品香?”
“是,近来四国使者都到了天幕,一品香每日皆座无虚席,十娘怕出乱子,便多费了心思”,给她盛好汤,又给球球盛了一碗,谷绿方坐下吃了口饭,半响,忽而道:
“小姐,段门主传来消息,他已借夏昌训之口,向慕容天透漏了四国来意,若慕容天知晓水木开庄,只怕再无其他心思,那夏昌训对李一草起了杀心,便必不会让他出了大理寺,可那徐清廉,如今这种时候,再对付他,只怕有些麻烦”
饭香糯糯,沐药儿咽下鱼肉,星眸潋滟,精光闪现,喝了口汤,冷哼道:“麻烦?哼,那徐清廉,可是块肥肉,想吃他的肉,自然得选好刽子手”
给球球擦了擦嘴角饭屑,漫不经心道:“你不是已告知张文淼,他女儿的消息,若是我没猜错,南宫下一步,便要逼他,去见见末叶了”
半响,揉着球球毛茸茸的脑袋,轻笑道:“张文淼,是个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