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如何求死?”李自成的目光定在那张俏丽的脸蛋上,“这次这些都不是你们的过错,相信你们的家人也会原谅你们,说起来蒙古人是罪魁祸首,其实,你们的家人也有一定的过错,当时,如果他们能够保护你们逃出伏羌堡又岂有现在的寻死?”
“大人,民女情愿一死!”几名女人打头,其余的女人都是跟着下跪,这一次完全是自发的,她们的抽泣声也更大了,有两人更是哭得梨花带雨。
真要一死,何须等到现在?李自成自然不相信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她们只是希望得到军队的呵护,至少要给她们一个说得过去的、活下去的理由,“我会着人送你们回去,并且向你们的家人说明理由,过错不在你们,”顿了顿又道:“万一你们的娘家、婆家不容,你们再来伏羌堡找我。”
尽管女人们表面上求死的决心相当强烈,李自成还是准备派出士兵将这些女人送回家,除非确认她们的家人都已死绝。
西宁不同于江南,百姓都是不识字的军户,又有土人、藏人、回人、蒙古人等杂居,对女人的贞洁不像江南女子那样看重。
“大人”
“大人”
但这些女子侍奉的是蒙古人,那可是未开化的蛮夷,回家之后还是会遭到他人,甚至是她们家人的白眼,如果被蒙古人掳走也就罢了,反正那边也没什么熟人,但蒙古人这么快就被赶出了伏羌堡,这
她们也不知道最终如何收场,哭闹一回,一方面是发泄一下,另一方面,也是向军队表明,她们不是通敌,而是被迫
见李自成非常决绝地要送她们回去,她们打心眼里正乐着呢,无论如何,她们总希望回到自己的家庭,除非家里实在不容。
约有一半的女人,因为家人被蒙古人杀尽,暂时无家可归,李自成本想但随即摇了摇头,这个大胆的想法,西宁卫怕是不容,先是结束了会议,让军官们各自回去,又问了女人们究竟要如何了断。
女人们只是哭,但神情不似开始那般麻木了,有些女人竟然借着擦眼泪的机会,从指缝中偷偷打量李自成。
李自成心中有了计较,便好言安慰道:“你们暂时住在军营,好好将息身子,本大人自会给你们安排出路,若是再要求死,莫怪本大人不讲情面”
今天的午饭格外丰盛,除了平日常见的白菜馒头,每名士兵还分得一大块马肉,马肉虽然比不得猪肉牛肉爽口,好歹也是荤食,对于常年难得见到荤腥的士兵来说,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但让他们喜笑颜开的,还是昨夜的战斗。
经过这一战,他们终于找回了自信,原来蒙古人也是肉身,一刀下去,照样见红,脑袋掉了,一样会死。
更多的士兵则是在谈论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谁砍了蒙古人的一条膀子,谁刺了蒙古人一个透心凉,谁又是亲手砍下了蒙古人的脑袋。
李自成坐在饭桌前埋头吃饭,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些“残废”士兵,总算开始走上路正轨,这一战便是大浪淘沙,许多士兵将成为洗过的黄金,虽然军士们的战功尚未向卫里上报,他已经在考虑重建三角城的事了。
“自成,在想什么呢?伏羌堡收回了,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梁文成一手端着马肉汤,一手抓住两个馒头,手肘一抬,将李自成身边的士兵挤走,挨着他坐下。
“梁大人,马肉的味道如何?”李自成向旁边挪了挪,给梁文成让出一片空间,目光却是盯着他碗中啃了两口的马肉。
“嗯,以前只吃过牛肉羊肉猪肉,这马肉做的还不错,除了有些涩味,”梁文成灌了口肉汤,“尤其这马肉汤,总归是肉汤,比青菜爽口多了。”
“的确要好过青菜,”李自成哈哈一笑,“不过这蒙古人也是,每天这么大鱼大肉的,也不怕腻着。”按照后世的习惯,荤菜吃多了,是要得富贵病的,三高那是最基本的,还有血管病心脏病什么的,不知道蒙古人怎么样。
不过在这个时代,医疗设备落后,真要是三高,也无法检测,多半混上偶然的诱因,引发猝死,记录上叫“暴病而亡”。
“自成,我有个想法。”梁文成看了眼李自成身边的士兵,幽幽地道。
李自成知道他一定有什么要紧的话说,餐堂乱糟糟的,除了身边的士兵,还有其他在餐堂就餐的士兵,想了想道:“梁大人,一会吃完饭,我们去外面走走。”
“外面走走!”梁文成使劲点头,抓起馒头,跟仇人似的狠狠咬了一口,又灌了口马肉汤。
须臾,两人吃完饭食,李自成拍了拍肚皮,“大人,咱们出去走走,正好帮助消化。”何小米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不敢跟得太紧,只能远远在一边支应着。
餐堂外不远处有一颗大柳树,枝繁叶茂,树荫下还有几块乱石,梁文成在一屁股坐下,“自成,伏羌堡拿下来,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打算多了,”李自成在对面的石块上落了座,“首先要向卫里请功,该奖励军士的财物银两,一样也不能少。”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要恢复三角城了,卫里只给了一千两银子,我正为此事发愁呢!”
梁文成虽然是卫指挥佥事,但卫里的大小事宜,都是伍少陵说了算,连指挥使赵峰都是聋子的耳朵配头,更别提到他了,闻言皱了皱眉头,“一千两银子的确太少了,怎么样,能解决吗?”
“慢慢来吧,没有银子、粮草、人力,一切都是枉然。”李自成也不指望他能帮上忙,他在卫里的身份尴尬,说白了,平日开会,他最大的权利就是保持沉默,想要发言也不是不可以,一定要顺着伍少陵的心思,否则,下次连开会的资格都没有了。
“自成,这些士兵呢?还有就是各个百户的军官,现在都是代理,要不要重新任命一下?伍公公可是授了权的,由你直接任命百户。现在伏羌堡已经收回,万一伍公公反悔还是趁这机会,将百户们任命了,伍公公也没得话说。”
“嗯,”李自成点头,“下午就去任命这些百户,明天我再带着蒙古人的首级,去卫里给将士们请功。”
梁文成说得不错,当时蒙古人袭占伏羌堡,伍少陵情急之下,将各个百户的任命权交给自己,这是为了笼络自己去克复伏羌堡。
现在伏羌堡已经克服,一旦伍少陵要将手伸进来,这些百户,甚至总旗官,恐怕都要按上他的亲信,再说,自己虽是千户,却掌握着西宁卫超过一半的士兵,伍少陵要掌控西宁,岂肯允许自己一家坐大?看赵峰的现状,就知道伍少陵究竟有多专权,他的身份是监军,将手伸进千户所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自成,军官的任命,我不干涉,但我有个不情之请,”梁文成的脸上就像是这夏日骄阳,忽然灿烂起来,犹豫了一会,终是道:“自成,我想在镇海堡做个百户。”
“百户?镇海堡?”李自成吓了一跳,抬头看天,幸好骄阳还在,然后像是看猩猩似的,将梁文成从头看到脚,“梁大人我没听错吧?”
“自成,你没有听错,”话已出口,梁文成反而豁出去了,“我就是想要来镇海堡任百户,哪怕是总旗官、小旗官也行。”
“梁大人,我不明白。”李自成说的是实话,他的确不明白,从来都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梁文成已经是卫指挥佥事,却要来镇海堡做百户?这是真心话,还是李自成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自成,你可能不明白一名军人的感受,”梁文成避开李自成,将目光投向远方,双眼里空明起来,“现在的西宁卫,算是彻底废了,伍少陵只知道吃空饷,千户百户们上行下效,只知道变着法子捞银子,没有空饷就直接贪墨士兵的军饷,反而污蔑朝廷欠饷,哎”
一声长长的叹息,道出他的无奈与辛酸。
但这一声叹息,也说明梁文成还算是军人,只是他无法改变这颓废的大势,李自成被他感染,情绪也是激动,本想就这么同意了,但转思一想,还是摇着头拒绝了,“梁大人,你放着指挥佥事不做,却要来镇海堡担任百户,伍公公会怎么想?”
梁文蓦地一惊,指挥佥事倒向千户,至少说明伍少陵不能容人,要是再生出更多的想法,岂不害了李自成?眼珠一轮,幽幽叹道:“也罢,我还是回卫里,自成如果去卫里求取粮饷器械,我或许还能帮助说上几句话。”
“梁大人,”李自成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但这忙他帮不得,“我现在明着是伍公公的人,如果大人常常在卫里替我说好话,伍公公听起来,还以为属下给了大人多少好处,他一个太监,多疑的性子,想法也多,”顿了一顿,又道:“大人真要帮我,平日还是一样,与我若即若离,关键时刻,好话才会管用,另外,卫里要是有什么重大决定,希望大人早些给属下透露一些讯息。”
李自成这几句肺腑之言,完全拿梁文成当了自己人,梁文成在卫里能做到指挥佥事一职,岂能听不明白?
他定定地看着李自成,良久,方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李自成的要求,在她的内心深处,也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