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到了和沈三万约定好的时间。
纪明换上一身黑袍,遮掩住身上带有厚重感的肌肉,一头浓密的黑发被一条麻油绳简单束缚。
看起来到不像是那么凶戾。
崔文子蹲在门槛上,拿着一根根茎状的东西剐蹭牙齿,把漱口水从嘴里吐出。
温水落地,瞬间凝冰。
沈三万已经在医馆门口等候,巷口便是沈家的马车。
看着纪明从院里跟着沈三万出去,崔文子突然有种怅然感。
偌大的院落,又剩他一个人,闹腾的杨梦言已经离去,待到正午把药研磨好,又是无聊的一天。
偶尔有三两患者上门,才算不无聊。
“私塾在城北,以后月心你可能得多走些路程。”
纪明和沈三万上了马车,在车厢里放着方正的包裹,打开来看是一些会用到的书本。
“你说那位私塾先生会无偿教给学生养生功的。”
“那是肯定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每天他们早课前都会先吐纳一番,用来把身体状态调养好,高效率的学习一上午的课程。”
看着正两手抓着卤鸡腿大口大口吞咽的沈三万,纪明突然想起来自己貌似还没有吃早饭。
于是见天色还早,便在一家客栈前停下。
“小二,要二十笼包子,半桶米粥,外加一叠咸菜。”
纪明微微抬起修长的衣袍,大马金刀的迈进了客栈。
柜台前还在打瞌睡的小二瞬间惊醒,手里的算盘下意识的打的响亮,在某一刻回过神来,顿时停下手里的动作。
“客官,我们这刚开张,你要的东西都够十个人吃的了。”
沈三万把肥胖的身躯倚靠在柜台前,替小二把算盘拨正,笑吟吟道:“又不会少你的钱,做就是了。”
小二抬眼看了看如铁塔般雄壮的纪明,仰头看去甚至都能见到阳光在他下巴处拉下的阴影。
“那行,那行,我去后厨给二位爷拿。”小二把一条黄白色的布巾搭在肩膀上,点头哈腰的离去。
二人在角落处坐好,门外的车夫把马车拉到了不远处。
“店铺前没有停放马车的地方,还真是麻烦。”
提前上好的酒水在纪明的碗里满满当当,端起碗来和沈三万对碰。
“那便画个停车位,我见你酒楼地势不错,正好可以把车位留给一些达官显贵。
或者用作出租,专门租给那些不愿意把马车停远的有钱冤种。”
纪明随意一说,惹得沈三万惊艳连连。
“要我说,月心当山匪真的委屈你了,虽然是为了养生功,但把你送进私塾也算是正确的选择。
你的头脑将来考取功名,简直易如反掌。”
纪明摇摇头,见定好的二十笼包子被送上来,开始疯狂进食。
“功名利禄与我如浮云,另外,你真当科举那么好考?”纪明笑了笑。
掀开最上面的笼屉,不多不少共有四个巴掌大的包子,荤素馅都有。
他一口一个,也不嫌烫嘴,一口一个下肚。
沈三万叹了口气,自己当初就是最恨学业,所以才过早经商。
如今虽然功成名就,但免不了被人骂土大款。
“小二!你这儿有什么好酒好菜,给小爷我端上来!”
纪明微微侧目,只见一个中等身材,但比利匀称的少年游侠跨入门槛。
那人前额黑发三七分,穿着一件御寒的棉布衣,白色长裤,后面披着一件浅米黄色的短披风。
双臂枕在脑后,背身处背着一把长剑。
“来了来了!这位爷里边请。”小二忙里忙外,在冬天也是汗流浃背,不得用肩上搭着的布擦汗。
说罢,小二往男子身后瞥了瞥,一个双眼蒙着细长黑布,模样看起来清秀的女孩死死拽住前面男子的衣角。
怯生生的。
“看什么?还不快去?”
小二叹了口气,把手里半桶热粥放到纪明面前,又匆匆跑向后厨。
男子也朝纪明这边看了看,显然被纪明的吃法吸引了。
“喂,我说老兄,你饭量真的假的?”
这家客栈光是卖给纪明一个人的餐量,都够他家那小破客栈三天的量了。
纪明把二十个空笼屉扫到一边,抱起人头大的捅,把里面的热粥猛灌进胃里,顺便把那一叠用作解腻的咸菜一口吞掉。
这让周围生活没有调剂的人,啧啧称奇,估计茶馆里说书的得把纪明提上一嘴。
“我见老兄不是本地口音,外地来的?”
纪明把头扭向男子询问道。
“老家余杭镇的,路过芮城歇歇脚。”
男子答道,身后的盲眼女孩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道:“镇北哥哥,别理他。”
“怎么了?”吴镇北也是一愣。
女孩怯生生的缩在他身后,在她的灰白世界里,纪明的身影沾满了许多猩红色的小点。
“他杀过人,很多。”
这下轮到纪明意外了,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竟然也不简单。
“诶,这位大哥,小妹惜福纯属无心之言,别往心里去哈。”
吴镇北见纪明看着安惜福的眼光微妙,不由得侧身阻隔。
“这位爷,您的酒水来了,请问要点什么菜?您这一句好酒好菜涵盖的可太多了,您还是把话说明白吧。”
小二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见吴镇北没有与自己在交谈的意思,纪明也就不做停留,开始往私塾那边赶。
一路上沈三万给纪明叮嘱很多,毕竟私塾里什么人都有,全是酸不拉几的书生。
而且这私塾在城中还有些名气,不少富商官员之子都在那里求学。
甚至连城内守军的姑爷也在那里求学。
“月心哥,你可得把火气搂住了,别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发飙,同窗之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再不济你也可以找先生告状。”
听着耳边的絮叨,纪明心不在焉的一一应答。
很快马车顺着主干道一直往北,中间少了很多曲折,就是私塾在巷子里,马车进不去。
“月心,前面不远处就是了,那个......我就不跟你一起去了。”
沈三万捂着自己的胸口,一阵后怕。
纪明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自己肚子朝着深处走去。
“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言必信,行必果。”
“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
“......”
纪明在私塾门前驻足了一会,灰白色的石墙上挂着一块牌匾。
上面的字体苍劲有力。
“难得学院?”纪明微微一愣,总觉得耳熟。
“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
一个其貌不扬,身材矮小的老头从私塾里走出,衣衫杂乱,不像是教书的夫子。
“原来是这个意思,请问您是?”
纪明微微躬身,却不了被老头用手托起。
“我不收你当弟子,你自然不用拜,若是想听课进来便可。”
老头在前面走着,大院内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子,纷纷朝着纪明这边看过来。
“居然让伯夫子亲自迎接,那人什么来头?”
不少人看到纪明的身形和外貌都被吓了一跳。
尽管他在刻意收敛,但身上的草莽凶煞之气还是会显露出来。
富人有财气,书生有才气,而纪明给人的感觉则是带血的杀气。
“扶秋,今天的早课你带,而这位是来旁听的。”
伯虔说完,便把身形隐没进了阴影里,轻微的关门声响起,他进了一间屋子。
“我知道那老头为何不收你了,你是不是跟昨天那个胖子是一伙的?”
李扶秋一身月白长袍,头上束着发冠,一条银白色的丝带一直延伸到发端。
显得空灵与俊秀。
纪明哑然,开口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跟李先生见面了,昨天那是我的发小,如果他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海涵。”
李扶秋点点头,也没多做表示,指了指人群后面的空座,纪明就算是留下了。
“呦,纪当家也来私塾读学问?”
张恨水把胳膊杵在桌案上,细碎的长发覆盖住他的额头,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垂,显露出满满的倦意。
和李扶秋一样的月白儒服穿在身上,更显得他皮肤呈现出一股病态的白。
“张外务使不也来了。”纪明笑道。
“我来个屁啊,按理说我也是你们的老师,谁知道李扶秋吃错什么药了,非要到夫子那里告状。
我就回炉重造了。”
张恨水妖冶的瞳孔瞟了瞟朝他飞过来的戒尺,习惯性的低头,让戒尺打了个空。
纪明看着那把大理石都轰出裂纹的戒尺,微微皱眉,他越来越看不透李扶秋的实力了。
而且看张恨水的样子,明显是唯熟练尔。
实力也不可小觑,不然换作常人,早就被爆头了。
“你们两个话这么密,想来是把今天的学问弄懂了,那就起来让大家看看你的文采。”
前面的书生回头幸灾乐祸,想要即兴作一首诗难度不小。
更何况是初来乍到的新人,见纪明一脸凶相,怎么都不可能是喜爱文学的。
“那行,我就给你们露一手。”张恨水提了提裤子,毫不犹豫的起身。
李扶秋皱了皱眉头,含笑道:“你舔着脸和学员比诗?好意思?你的惩罚是用挂着秤砣的铜笔,沾水写上三千字。
一天内完成。”
张恨水的笑容立刻凝固,但也不敢忤逆李扶秋的话,只能铁青着脸走到水井旁开始往桶里打水。
纪明鼓了鼓喉咙,意识到自己逃不过去了。
“你要是作不出来,和他一样。”李扶秋淡淡道。
“那行吧,不过你也知道我纪明是什么底细,作不出什么好诗。”
见纪明还算诚恳,李扶秋也不打算为难他,开口道:“让你照着贤人之风作诗,确实为难。
这样吧,你只需要作一首符合自己风格的,内容说的过去就行。”
纪明松了口气,稍加思索,文思泉涌。
“大炮开兮轰他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