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雾月奋力将圣枪拔出，面目狰狞，岩浆般的龙血喷溅如泉。

死亡的命运线已经勒住他的咽喉，不祥的气息侵蚀着他的灵魂。

液体状的以太构成三重环形，包围了疑似奥丁的目标。

那是个身高超过十米的巨人，戴着半张龟裂的面具。祂穿着生锈的盔甲，白色裹尸布的末端在身后飘扬，如同死者的披风。

祂右臂的盔甲和裹尸布完全碎裂，深灰色鳞甲包裹的手臂暴露在外。

被昆古尼尔刺穿的李雾月竟然没有立刻死去。他剧烈喘息着，呼入成吨的空气，雄伟的龙躯半伏在地。

这是杀死风王的绝好时机，但罗隐不能草率行动。

奥丁看起来状态不佳，像是个半成品。他不久前被接连毁掉两个手办，新手办的工期大概还没结束，这倒是有可能。

没有极光，没有乱七八糟的坐骑，没有怪物军团，用昆古尼尔搞偷袭。几天不见，这么拉了啊。

罗隐和奥丁遥相对视。此情此境，他们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有趣的转变。

第一个行动的，竟然是李雾月。

他站了起来，心脏处是昆古尼尔留下的恐怖贯穿伤。半个心脏在艰难地跳动，血液染红了三分之一的龙躯。

是世界树的力量。生命和死亡的概念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死亡的气息侵蚀着他的身躯，新的生命又不断注入其中。

它们都是命运的化身，但权能恰好相反。

这个过程中，李雾月的精神力量在飞速被世界树取代，他的自我在逐渐消失，变成没有独立意志的傀儡。

他拖着即将崩溃的身躯，在绝地中攻向奥丁。依然是那样暴烈、迅猛，如同雷霆铸造的天之弓矢。

“你是谁？你是谁！”

将米斯特汀刺穿奥丁的肺部，龙爪和双翼固定住奥丁的四肢关节，李雾月“拥抱”着奥丁，撞向世界树的树干。

他狂吼着，意识渐渐消亡。绷紧的肌肉迸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张开的鳞片中渗出血液。

成排的骨刺扎入奥丁的身躯，李雾月撕碎祂的防御，狂暴地破坏祂的这具躯体。

奥丁的独目释放着血红和暗金色的光芒，但却看不出任何情感。愤怒，冷漠，痛苦，悲哀......什么也没有，只是空洞。

李雾月松开奥丁，他的身体出现了失控症状。天丛云剑刺入了他的脊椎上段。

罗隐扭转剑柄，用尽全力向下斩切，炙热的血和流银般的脊髓混合着喷出。

“我从没想象过今天这样的情况。”

月色的龙爪深深刺入李雾月的伤口，捏碎了他残破的心脏，接着毁掉了他一半的肺部。

罗隐分析着李雾月的身体结构，踏着脊椎跃起，剑锋剖入骨骼，摧毁了下方隐藏的副脑结构。

天青色的巨龙重重地砸在地表，失去了大半的活动能力，黄金瞳渐渐变得浑浊。

斩断龙翼，切断关节和大血管，最后是脑部结构。

濒死的李雾月奋力将罗隐拍开，但他的生命之火已经注定熄灭。昆古尼尔的诅咒，加上不可挽回的器官损伤，他漫长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几分钟。

“你是谁？”

李雾月已经失去了视力和大部分听力，但他的意识再次恢复了清醒。世界树放弃了他，断开了和他的精神联系。

“杀掉你的，本不该是我。”

失去光芒的昆古尼尔，刺穿李雾月的眼瞳，贯穿了他的脑部结构。

罗隐没有听到这句回答，因为奥丁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从今天起，混血种就是世界的敌人了。恭喜你，新世界的皇帝。”

李雾月的身躯正在崩溃，龙骨十字即将成型。他的灵魂在一点点破碎，威严的龙首面朝罗隐，发出意味不明的呢喃。

“带领你的族裔踏上争夺世界的战场吧，这唯一的世界。不要忘记，祂终会归来......”

罗隐明白李雾月在说什么。天空与风一族在今天灭亡，但龙族没有。

龙和混血种的存在，此刻已经向整个世界暴露。混血种成为了新的龙族，新的弃族。

为了争夺这个世界，他们将同时与人类和残余的龙族开战。

罗隐注视着死去的龙，发现混血种也许从未理解过初代种的精神世界。混血种的孤独，相比于灵魂不朽，孤独跋涉的龙王，如同秋日的一片落叶之于冻土白原上的孤木。

龙骨十字矗立在青龙的脊椎之上，头颅低垂，君王的威严和悼亡的悲哀压在那具残缺的骨骼上。

李雾月左侧的龙翼消失不见，龙脊上坐落着半毁的十字架，一座残缺的坟墓。

围绕着李雾月的龙骨，罗隐，康斯坦丁，奥丁，遥相对视。如果奥丁觉得祂能在这种情况下带走龙骨，那祂真的过于自信了。

耶大人假装路过，瞅了眼无敌的维德弗涅。罗隐朝她露出一个和善而危险的笑容，耶梦加得就像路人一样走开了。

阴沉的天空正慢慢变得晴朗，罗隐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心中却是一片惘然。

身后的卡塞尔学院，正在感召他的世界树，面前残缺的龙骨十字，沉默无言的奥丁。

今天之后，混血种将何去何从。他还是否应该摧毁世界树，摆在罗隐面前的，是迷雾般的未来。

他索性原地坐了下来，罗隐并不习惯身处这样的位置。

“有一只邪恶的巨龙，他占据着数不清的财宝，抢走了很多很多公主。前去讨伐恶龙的勇者们，无论多么强大，都死在了龙穴中。”

“我知道这个寓言。勇者杀死恶龙后，自己变成了恶龙，继承了恶龙的财产。”

路明非没好气地回答道。李雾月倒了，路鸣泽终于出现了。

“勇者为什么要成为恶龙？”

“为了金币和妹子啊。恶龙不就好这一口。”

“原因不仅是贪婪，强大的勇者也有难以打破的困境，或许他自己就是恶龙那样的异类。想想没有变成恶龙的齐格弗里德，他可没遇到什么好事。”

小魔鬼的语气让路明非有些不适，总感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那棵树真的要吃掉一半的人类？”

“没错。”

“那还不砍死它丫的。”

“如果没有世界树的帮助，混血种能在这世界赢得生存之地吗？如果发起战争，或许死的人会更多。”

小路的思维有些卡壳。事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复杂，卡塞尔学院不是屠龙学院吗，聚集着中二病和神经病的坑爹学院。

罗隐想到了什么，奥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祂是李雾月的掘墓人，将埋葬他的一切。

“做你准备做的事吧，改变一切。我们不会阻拦。”

罗隐和奥丁相向而行，天丛云与昆古尼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鸣声。

罗隐走向世界树，奥丁走向李雾月的龙骨。

昆古尼尔从中央刺入龙骨十字，世界线开始变动。

“帮我看着奥丁，别让祂带着龙骨跑了。”

“你呢？”

康斯坦丁问道。

“我去砍树。”

世界树清晰感知到了罗隐的杀意，枝条疯长，精神领域的波动比常态剧烈了数倍。

它在所有混血种耳边发出呢喃声，为他们展示进化的美好图景。他们是优秀的物种，但还能变成更好的，他们将是新的，更完美的龙族。

“敢过去的，开除学籍。”

昂热紧紧握着出鞘的折刀，额头青筋暴突，他抵抗得并不轻松。世界树对于高血统的混血种，诱惑更加强烈，他们拥有进化后反制罗隐的潜力。

天丛云刹那间数十次闪动，斩断世界树新生的枝条。

剑锋切开表皮贯入树芯，罗隐在世界树表面留下狰狞的创口。

“没有什么完美的物种，所有生物都会犯错。欲望是一切生命的共性，它是原罪，也是革新和进步的源泉。”

罗隐削断世界树的树梢，庞大的生物磁场变得不稳定，他能清晰听到树的哀鸣。

世界树的材质十分特别，连天丛云在斩切时都能感到明显的阻力，而且阻力越来越强。

不对，是他在变弱。他正在破坏世界树中那奇迹般的精神领域，他斩断世界树的同时也在摧毁封神之路，罗隐的血统正在降级。

“如果因为一个物种是不完美的，就要毁掉重来，那无论重复多少次，只会得到相同的结果。

真正的进化是群体性的，在错误中获得共识，克服本性衍生出的恶。自认高贵，而对弱者挥动屠刀的神，不过是无知、残暴的野兽。”

罗隐高举天丛云，用尽全身力量向下劈斩，封神之路彻底损毁，世界树在地表之上的躯干化为一地碎片。

全世界的记忆开始改变，除了在场的目击者。奥丁知道他们都携带了那种抵抗修改效果的玻璃珠，没有意义。

17级台风从科尔特斯港登陆洪都拉斯，太阳黑子活动阻断了通讯，让救援难以实行。

圣佩德罗苏拉市发生里氏8.6级地震，城市彻底毁灭。一切和龙族无关。

隆隆的巨声中，大地龟裂，世界树庞大的根系网络崩溃了。罗隐在大地的裂缝中，看到了那些数不清的白茧。

“耶梦加得！”

地裂造成的混乱中，夏弥给楚子航递了个心累的眼神，套上麦当劳叔叔的头套，在烟尘中出现在罗隐身边。

罗老板正在大口吐血。那个作弊码隔绝了他和世界树的精神联系，但他们两者之间的权能是相联系的。

“你弟弟在我手上！”

“你在我手上。”

耶大人微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大力拍着罗隐的后背，好心地帮他排出体内的淤血。

“别拍了，别拍了。你救人，我放芬里厄。”

“一言为定。”

遍体青黑色龙鳞的耶梦加得轻踏地面，龟裂的大地上下翻卷，腾跃如龙。

虬结的树根暴露在地面，携带着成百上千的白茧。漆黑的剑逐个斩开白茧，露出茧中的生物。

他们大多已成了尸骨，很多茧里空无一物，还有的藏着未孵化好的龙血怪物。

但依然有少数幸运的人。

比如一对十指相扣的年轻夫妻，从溺水般的噩梦中惊醒。他们惊喜地发现，梦中那个失去的人，此时尚在眼前。

比如一个电灯泡，惊慌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是否完好。他在梦境中也就被玻璃碎片切了几百遍啊几百遍。

“没能帮到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大多都不容易。”

右臂骨折的苏茜搀扶起吐血的罗老板，在烟尘中离开世界树的尸骸，走向奥丁的所在。

“这次亏大了，明明都进化成功了......”

“还是靠自己比较安心。”

“说起来，我做了个梦。梦里你穿着欧洲风的白色长裙，穿着淡蓝色的高跟鞋，还挺好看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奇怪。”

“我考虑一下。”

罗隐走到李雾月庞大的龙躯前，望着那柄普普通通的木枪。米斯特汀只剩下最后一片树叶。

世界树的躯干被毁，但它并未彻底死亡。米斯特汀，是它的种子，是它归来的希望。

苏茜握住天丛云，奋力朝米斯特汀斩下，但那截树枝丝毫没有损伤。

不论多少次斩击，它依旧完好无损地刺在地面上，等待着被某个渴望进化的强大生命再次唤醒。

康斯坦丁动用七宗罪的罪与罚领域，但同样无法对之奏效。

罗隐伸手，接住一截枯萎的树枝，苦笑了一下。

在握住昆古尼尔的一瞬，他右手的所有血肉都碳化了，骨骼开始腐蚀。

他高举命运之枪，鼓起肌肉，用尽力气向着米斯特汀投出死亡的圣枪。

罗隐的整只右臂在投掷之后，只剩下发黑的骨骼，他连那种疼痛都感觉不到。

震耳欲聋的轰响中，命运之枪断成两截，接着化为黑色的粉末，消失在空气中。

米斯特汀表面露出密集的裂纹，越来越多，直到裂纹布满整个枪身。

最后的树叶枯萎掉落，新世界树的种子化为灰烬，一同消失于空气。

青色极光筑起一扇大门。身着锈蚀铠甲的奥丁，背着一座普通的石棺材，其中放着李雾月三分之一的龙骨。

那是祂收取的“费用”。

罗隐发现，他其实也看不懂奥丁。这世界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东西，但生活还要继续。

或许是错觉，奥丁踏入极光之门时的背影，让他觉得十分寂寥。大脑中莫名浮现着一段旋律。

Everyone I know

我所有的相知相识

Goes away in the end

最终皆离我远去

And you could have it all

而你可以拥有这一切

My empire of dirt

我这满是尘埃的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