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船上没有多余的设备,我只能直接跳入海水。”
男人低沉、沙哑、粗粝的声音,从前总让人不寒而栗,此时却让船员们倍感亲切。
施耐德教授,原来并未死于李雾月的突袭。看上去,他的身体状态反而比“退休”前好不少。
至于他为什么要隐藏自己,众人心领神会地没有多问。
“我潜到了170米深,而任务组的潜水钟在300米深度。我轻轻搅动海水,海水就成片冻结,像镜面一样破碎。
我没听到学生提到的声音,也没看见任何‘门’。代号利维坦的龙类就在那时突然出现在我身后,祂有着鲸鱼那样的长尾,但比鲸鱼纤细灵活得多,体型不大,体长或许不到五米。”
在场者大多听说过后续的事:利维坦的一次呼吸,让施耐德再也无法离开轮椅。
“我用aps水下突击步枪朝祂开枪,居然射伤了祂。”
施耐德停顿了一下。
“我吸入了祂流出的血,仅仅一瞬间后,海水就全部冻结了。
我被高浓度的龙血污染了。这就是我两度生还的原因。”
他做过动脉锁植入手术,就像太平洋无名海岛上的那些高危混血种一样。
利维坦那时才刚刚孵化,他依靠古龙胎血越过了血限。
“那条巨鲸是利维坦吗......我的回答是无法确定。
制造低温是海洋与水一脉的天赋,强大的言灵能力说明祂的血统极为高贵。”
施耐德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避免作出臆断。即便这十年里,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挖出“利维坦”的心脏。
“那件事存在很多疑点。
如果利维坦是被我们惊动而突然孵化,专员出现的强烈幻觉,看到的‘门’,都是祂制造的吗?胚胎状态的龙类能具有那样强大的权能吗?
其次,即使对于刚刚孵化的龙类来说,利维坦的身躯也过度孱弱了。在170米深度,aps步枪甚至无法杀死大型海鱼。
此外,我遇到利维坦是反常的。这说明,祂在被迫提前孵化后,攻击任务专员,不顾脆弱的龙躯,立刻上浮尝试攻击船舶。可祂又在受伤后迅速消失了。”
假设“鲸王”就是利维坦,那么祂在十年里获得了庞大的龙躯,召集庞大的鲸群。或者,存在两条高阶龙类,而真正的利维坦尚未现身。
施耐德的疑惑,让本来清晰的事实,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楚子航朝导师认真地挥手敬礼,施耐德露出标志性的恐怖微笑,中断了通讯。那个满腔怒火的孤僻男孩,终会成为群狮的领袖。
“达摩克利斯系统已经锁定巨鲸的坐标,祂距离我们4.5海里,一直未曾游远。
我建议观察目标一段时间。如果祂上浮对我们发动攻击,就用天谴发动打击。”
恺撒不声不响地用天基武器对准了目标。昂热点点头,这应该是眼下比较稳妥的方案了。
“那么,他们该怎么办?”
路明非指向情绪相当激动的村民们,还有处境尴尬的努阿父女。
估计在村民眼中,招来“利维坦”的他们堪称丧门星流星雨。但丧门星们似乎正面击退了“神”,村民们现在跑路不合适,骂街或者开战更是万万要不得。
“努阿,雪和我们是同类。她的能力非常危险,需要小心引导。”
“同类?”
“她有龙族的血统。”
楚子航并未提及,言灵审判意味着多么危险的血统。即便是白王血裔,绘梨衣也是例外中的例外。
血统失控者,龙血污染者,或者纯血龙类,这个女孩至少满足一项。
“努阿,我们必须带她离开,她的能力一旦失控会杀死附近的所有生物。关键是,你会和她一起吗?”
短短几小时内发生了太多,努阿深陷于于茫然失措之中。他回头望向自己的木屋,还有目露紧张与畏惧的村民们,意识到是离开的时候了。
他曾在这里拥有珍视的一切,但此刻,余下的已所剩无几。
“我上船,我帮你们绘制鲸群的航线。你们要发誓,不会伤害雪。”
“只要她不去伤害别人。”
楚子航握住努阿的手,龙鳞刚刚褪去的手掌像石头一样坚硬冰冷。
努阿牵着女儿的手,乘上学院的雪橇车,尽力忽视四周和身后的目光,两滴眼泪还未流到颧骨就已冻结。
村庄这边的善后工作,会交给后援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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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被霉运缠上,随时可能猝不及防地转生异世界。
酒德麻衣哆哆嗦嗦地骂骂咧咧,身体在战栗中发热,融化体表的冰霜。
庞大的yamal号上有成百上千个房间,以及相应的供暖、水电系统,对她来说等同一座可以随意藏身的巨型迷宫。
大部分专员下船后,余下的人都在看守轮机、动力反应堆和人质,更不可能注意到她。
几分钟前,她正躺在沙发椅上,喝着冰酒,看着肥皂剧。一个三四十米高的浪头径直拍碎了窗户,几吨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客房。
她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了,豪华套房就变成了冻库,沙发椅都被冻在了地板上。
“薯——片——!老娘为什么会突然变成冻鱼?!”
“一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
“好消息。”
“利维坦暂时撤退,卡塞尔学院的怪物含量严重超标了。”
“坏消息是,袭击不是巧合,祂脱离鲸群,改变航线,直击你们的方向。
学院掌握的东西比我们预想的多,他们要继续追踪鲸群,而利维坦也盯着你们。”
酒德麻衣长叹一口气。为了北极之旅,她忍痛改变了平日的穿衣风格,但面对利维坦的极寒并没顶什么用。
老板给她的任务,只是单纯盯着学院的行动。剧本,台词什么的通通没有。
或许学院的计划压根不在老板计划之内,或许只是没有她的戏份。
“杂鱼先生把进化派彻底惹毛了,而末日派毫无回应,说不定还会拱火。
三无妞不得已赶过去了,有的暗子必须提前动用,就怕所谓的暗面君主狗急跳墙......”
苏恩曦这一周进食的薯片,能抵得上平时两个月。她正朝着“苏因心日羲”一路狂奔。
话里行间,酒德麻衣只听出来四个字,多事之秋。明明距离预言之日还有一年多,局势却已经被推到了引爆边缘。而她们,只是三个奶妈。
“老板有多久没联系你了?”
“......很久。”
沉默。
酒德麻衣想到了老板许诺的新世界,一个混血种不再需要隐藏,龙血不再是诅咒的世界。此时她眼前的,却只有一团愈发黑暗的迷雾。
如果有一天,她们三个奶妈光荣退休,不如去组个乐队。她唱歌,零跳舞,没用的薯片妞负责出钱......那样也算是goodend吧,不一定只有通关才算胜利。
还有自己的短腿妹妹,自己错过了她的婚礼。亚纪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真他妈冻死了。”
......
“一个龙王,苏醒了十年,兴趣全放在鲸鱼身上了,成天在北极当街溜子。
龙王十年接近一事无成,这不能够啊。”
路明非随口分析道。龙王又不是他这个衰仔,青春全交待在家门口的网吧里了。
好像背后有人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大概是幻觉。
“次代种中的佼佼者,力量同样惊人。参孙,林凤隆,玛纳加尔姆......”
对了,参孙。楚子航想起了被他“传承”力量的苍老龙侍。
参孙蛰伏在曼哈顿近海,是为了守望觉醒前的康斯坦丁。而“利维坦”和祂的鲸群在冰海中常年巡游,是否也在守望着什么?
谷炛
守护某件东西,某个地方,或是某个人。他不着痕迹地望了雪一眼,少女远离人群,和“父亲”一同靠在栏杆边。
“努阿,我们的医生需要对雪进行简单的体检。流程不复杂,你可以全程陪同。”
如果名为雪的少女是一条古龙,那是他们无法承担的风险。龙族内部虽存在不同立场,但对人类抱有有限善意的只是个例。
yamal号引擎全开,核反应堆稳定而强悍的动力,驱动着万吨级的船身,将巨鲸冻结的海面碾碎,朝着落日的方向开辟新的航道。
......
“不要紧张,控制住自己的敌意。当杀意瞄准某个东西时,你会感觉到的。比如这样。”
绘梨衣通过杀人手刀进行演示,手腕粗的不锈钢栏杆被一截截切片。
雪的体检结果没什么异常,她只是营养不良,并且需要补充一些维生素。
排除纯血龙类,时间零、镜瞳等稀有言灵的持有者同时代往往只有个位数。而理论上,审判的持有者只能靠自个琢磨言灵了。
但事有例外,绘梨衣老师临时上岗,亲自教学。乘客们都离教学现场远远的,不小心擦着碰着,就能享受执行部唯一永久性福利——空运遗体。
努阿不时鼓励着女儿,因纽特大叔满脸“我闺女真强”的自豪感,让恺撒非常担忧他的智力水平。
伊玛尼也在近处观察着。她觉得审判很强,远比因陀罗的雷电更加凶悍,在脑海中模拟着该如何应对。
yamal号静静航行,昼夜更替。他们距离人类世界愈加遥远。
没有龙类,没有极光,没有失落之岛。天空愈发苍白,大海愈发纯净,世界愈发死寂。
“祂还在我们身后,鲸群汇聚的规模更大了。”
镰鼬带回的声音,第一次像这样干净,人类世界中的背景噪音几乎消失殆尽。
恺撒听到的只有风声,水声,冰盖碰撞、碎裂的声响。还有“利维坦”和祂的鲸群。
他们本打算盯着鲸王,事实上,却是他们按照努阿记忆中的航线前进,而巨鲸尾随着yamal号。
太阳又一次下坠,暮光如同将海面分为两段。
“我们叫它落日地。那里是太阳最终的归宿,在天穹与荒海的边界,世界尽头。
凡人要抵达那座永恒之岛,要跟随鲸的尾巴,跨越极光之海,见神的辉光。”
落日地,阿瓦隆,死之岛,归根到底,指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奥丁的国。
“天暗了,换班吧。”
恺撒收回镰鼬,走向船舱。他打了个寒战,顿住脚步。
“诺玛,打开声呐探测。”
船身上极其微弱的摩擦声,镰鼬都容易忽略。万幸,在这雪国中,它们变得更敏锐了。
“全员警戒!”
耀目的雷光撕破暮色,雷霆轰上栏杆,以钢铁为载体环绕整个船身。
执勤的伊玛尼三度出拳,电光一次比一次耀眼,空气中全是臭氧的气味。
嘶!嘶!
四周传来痛苦、刺耳的蛇鸣,数以千计的细长海蛇在雷电中抽搐,从船身脱离。
800只吸血镰呼啸着覆盖了企图登船的蛇群,腥臭的蛇血在甲板边缘汇聚如溪流。
“是毒蛇!伊玛尼,保持距离!”
白发女孩十分自然地吐了口血,几个小跳撤开两米,蹬地、扭胯、出拳,炽白色雷光层层爆发。
声呐图像上,yamal号的船尾下方,黏着一只巨型怪异生物。像个长着触手的大球。
胳膊长短的毒蛇数量不停增加,从yamal号长逾百米的船身各处尝试登陆,剃刀般的吸血镰循环往复地疯狂切割。
乌兹冲锋枪在各个值班点倾泻火雨,能登陆甲板的只有活力尚存的海蛇残肢。
“怎么突然这么吵......”
出刀,挥刀,挥刀,收刀一气呵成。一只小怪兽路过了一下。
世界安静了。蛇群所处的空间都被“死亡”锁定,先锋蛇群集体去世,援军继续去世,第二批援军依然去世。
值班的专员们突然愣住了。所谓“世界的参差”,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不要放松,注意防守。”
船尾的大家伙还没露面,那才是蛇群的主人。
轰!
起重机般的沉重蛇首咬住船身,那怪异的“触手”生物将自己的半个身体举上了船尾的甲板。
它的腹部过于臃肿,几乎是个球体,让它数十米长的身躯摇摇欲坠。
它滚圆的腹部向外连接着五条火车班的蛇颈,狞恶的蛇颅带有明显的龙类体征,细长的蛇尾则显得极其不成比例。
按照常识,这条形似九头蛇许德拉的丑东西不是纯血龙类,至少不是高阶龙族。但说是亚种的话,它的体型放在巨型种古龙中也极其突出。
许德拉的五个头颅锁定着伤害它幼崽的敌人,和它追寻的猎物。
审判的光辉再度爆发。
蛇也许是上杉家主最讨厌的动物——她现在不那么讨厌人类了。蛇会让她想到残忍与冰冷,那些藏在暗处以吞噬他人为乐的人。
而许德拉,它的形态比所有毒蛇加起来还要狰狞、扭曲一千倍,不亚于朝绘梨衣的审美上投了一颗中子弹。
审判的一次切割,就径直斩入了许德拉一个头颅的颈椎,近一米深的伤口无法愈合。
一支冰枪刺入许德拉的胸腔,贯穿了它的身体。雪释放审判的准头还有待提升,但许德拉的目标是在太大了。
沉重的闷响,是两颗巨型蛇颅断裂坠地的撞击声。许德拉还没完全登上甲板,就丢了两个头。再多来几下,它就不能叫许德拉了。
它用中央的头颅,重击自己的腹部,被撑到极限的皮肤崩裂开来,数以吨记的小海蛇倾泻而出,在粘液中扭动身体,发起冲锋。
毫无防备的绘梨衣差点当场去世,眼睛被这一幕污染到接近失明。
西内!
明明身受重伤、被宰了上万幼崽的是偷袭的许德拉,绘梨衣看上去却更像受伤的一方。
她强忍着呕吐欲望睁眼时,发现许德拉已经抛下它的所有幼崽,从船尾原路返回,以不可思议的高速跑路了。
恺撒明白了。许德拉放出腹中的幼崽不是为了攻击绘梨衣和雪,它只是在减轻负重,拖延时间,为跑路创造有利条件。
围观群众路明非及时地为绘梨衣递上一杯冰水,上杉家主一饮而尽。晦气,实在太晦气了,为什么要砍这种东西。
惊魂未定的船员们开始清理甲板,进行高温消毒,yamal号在短暂混乱后继续深入北极圈。
没人弄清楚许德拉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要袭击他们。但发生这样的变故后,没人睡得着了。
一直航行到午夜,航速放缓,yamal号上依然灯火通明。
即便头顶星空璀璨,yamal号一直开着探照灯,海面上仍然异常黑暗。
慢慢地,连星光也黯淡下来,破冰船的强光甚至只能照亮一两百米的距离。
沉重的黑色,像是一块块砝码,压得人透不过气。航速再次放缓,下降到仅有五节。
“看海面,那是什么?”
灯光对准船身左侧的海面,黑暗的海水中,混杂着不易分辨的暗红色,和马匹大小的不明肉块。
“停船。立刻停船。”
楚子航看清了那些肉块是什么东西:被切碎的巨型海蛇,断裂的身躯也有五六米长。
他记得这种违反生长规律的大蛇,它们曾伴随着奥丁的英灵棺材出现。
前方的海面已经一片猩红,成群的大蛇被肆意屠杀,残肢四处漂流。而最显眼的,就是那条数十米长的多首海蛇,许德拉。
它从审判的攻势下成功逃离,与其他巨型海蛇汇聚。然而,它并没能将自己的生命延长多少。
五十余米高的超级破冰船,如同黑暗海面上的一座钢铁山峰。天地如此寂静,楚子航却感觉,全世界都是他们的敌人。
远方,传来利维坦的鲸歌。苍凉,空旷,愤怒,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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