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指啥指?”正在吃饼的大胡子见到一个叽里呱啦说着倭国话的人居然拿手指着他,顿时生气了,拍桌子瞪着苏木。这满口倭国口音的东瀛人,居然对我大唐子民指指点点?真是胆大包天!
江南一带,虽然十里不同音,但十之八.九都属于吴语,而倭国向来没有自己的文化,都是引进的中华文化。吴音在倭国的引进和传播更是从南北朝时期便开始了,因此倭国口音听起来就会很接近吴音。
自古江南道沿海地带都是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吴语就是这么伴随着丝绸和瓷器登上的倭国土地。因此在听不懂两者区别的人耳里,便常常会把两者混淆,这大胡子显然也是误解了。
长安是个汇聚国际游客最多的城市,里面的东瀛人也不少。反而说江南话的人倒不多,因为江南人大部分来到长安,也会学好官话。
大胡子听不懂苏木的话,苏木自然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他知道肯定不是好话,于是也瞪了回去:“你看什么看?”
大胡子见他还敢跟自己瞪眼,生气地放下碗,站起来就挺着胸膛朝苏木撞过去。
他有点胡人血统,身高与苏木不相上下,但身材看起来要比苏木魁梧得多。他是个三十来岁的壮年汉子,而苏木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脸上还一脸奶乎乎的,毛都没长几根,他自然不放在眼里。
谁知他一撞上苏木的胸膛就如同撞到了一块铁板,直接被反坐力推得一个趔趄,胸口生疼。
这不对啊!莫非这少年是高手?也是,如若不是高手,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敢从东瀛那么远的地方跑到大唐来。
他顿时有点怂了,“哼”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说道:“奶娃子,我不想跟你计较。”转头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吃自己的面饼。
苏木听不懂这里的人说话,想买点吃的也沟通不了,打架么也没打起来,于是转头走了,不想继续逛了。
等他走回国公府的时候,正好赶上林一诺换了一袭冷色调麻布圆领窄袖衣袍走出来,他身后还跟着牵着两匹马和一包礼物的同样穿着粗布麻衣的小仆青衣。
苏木吃惊地围着林一诺转了一圈,乐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这耽于享乐的大贵族不穿锦袍开始穿麻布粗衣了?不嫌硌得慌?狐裘也不披,不怕冷了?”
林一诺耸肩道:“偶尔也换换风格吧。你去了哪里?一句官话都不会,你怎么跟人交流的?”
苏木闻言垂头丧气道:“交流个鬼哦,买个点心都买不来,鸡同鸭讲。”
林一诺笑出了声,道:“当初让你学学官话你不学,下次出门记得带个小厮当翻译。”
苏木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来到长安还有语言关要过。你现在要出门?这天都快黑了,宵禁要开始了吧?”
林一诺道:“去拜访一位家父故旧,不需很久。你饿了吧?我在你房里留了新的吃食,叫老婆饼,你去试试好不好吃。”
苏木道:“这么奇怪的名字。”旋即又转了话头,问道,“你去拜访谁?怎么要去拜访人还不穿得好一点?可别惹了人生气。”
林一诺淡淡道:“代国公李靖,我想他不至于在乎这些。”
苏木大感兴趣道:“我记得史书上对李靖的军事能力评价很高,不知道这一位是不是一样呢?”
林一诺将手指轻轻压在唇角“嘘”了一下,道:“隔墙有耳,有些话,要谨慎。”
苏木洒然道:“怕什么,谁能有本事来偷听我们俩的对话,而青衣是你的人,听了也无所谓啊。哎,不跟你说了,那你快出门去吧,我饿死了,去吃你新做的老什么饼去咯。”
林一诺微微一笑,再次强调道:“老、婆、饼。”
苏木转过影壁往左走,随意挥了挥手,“叫什么都没关系,反正你又不会拿去卖,好吃就行。”
一边说,一边人就飞快地走远了。
林一诺望着他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淡淡一笑,带着青衣和白马走出了侧门。他会穿粗布麻衣实属无奈啊,谁叫京城的人这么势利眼呢,他只有打扮成这样才能舒舒服服走在街上。
李靖这些年独来独往,但凡下了朝,便闭门不出,但他接到林一诺的拜帖后,却破天荒地同意了。
进了李府正堂,林一诺终于见到了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将。跟他外公一般年纪,但风采却比谢卓差得远了。他长相普通,五官粗犷,额头宽阔,双目似闭非闭,眉宇间更是带着一股暮气。
林一诺心中暗叹,惟草木之零落兮,恐英雄之迟暮。
他曾听山庄里老人提起过,当年其父林无缺云游天下时遇到李靖,两人明明差了近两轮的年纪,但却一见如故,成为忘年交。
奈何天下大乱时,李靖看出李渊要造反,去向隋帝告密,结果隋帝不以为然,害他反被李渊擒获,于是只能归顺李唐,成了李世民的幕府。
从此他和他们林阀就是两个阵营,自然不再往来。
没能及时拉拢李靖到自己的账下,一直是林无缺的遗憾。
李靖之大才,是师公徐阳都极为称赞的,评他当得起军神的称呼,比之冠军侯也不遑多让。
其两个月南平萧铣,三个月北灭东/突厥,四个月西定吐谷浑。这些战役明明都应该是艰苦卓绝的,却被李靖神乎其技的用兵之法打成了一面倒的杀戮,对手仿佛直接神格掉落了。
但李靖在军事能力突出的同时,政治水平却很拖后腿,始终没能进入李世民的“自己人”行列。最终他因功高盖主,不得不阖门自守,到如今,已近古稀之年的他,连政事都不参与了,一心避世养老。
比起当年一起打天下的老哥们肆意潇洒的生活,他的日子委实憋屈。
林一诺上前施礼:“晚辈林一诺,见过代国公。”
李靖微微颔首:“不必多礼,坐吧。”
林一诺上前在一张坐塌上盘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