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皇后驾临钱府。
钱夫人还在委委屈屈的,刚刚进前,只见宫扇横拦,香帘叠嶂,屋内陈设,贵气溢彩,俱与往日不同。钱夫人一改方才怒容,笑嘻嘻地道:“钱府孙氏觐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个叫有丰的女官怒道:“孙氏,未得召见,退下。”
钱夫人一惊,倒是赶紧后退几步,心中怒气顿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钱老爷一把就将钱夫人拽了回来:“放肆!安静点不行?”
钱老爷道:“启禀皇后娘娘,拙妇不懂事理,切勿见怪。”
只见香帘内皇后轻启朱唇,口若吐兰:“钱忠钱大人多虑了。”
钱老爷心内稍安。四面乐声齐奏,钱老爷却分明听得帘内似乎冷哼了一声。吓得颤抖不止。
皇后笑道:“湘南在何处?”
“臣女在。”湘南应声而答。
元吉女官掀开帘子,指引湘南进去了。
钱夫人嫉妒道:“怎么她湘南还能面见皇后,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元吉走了出来,笑道:“不许吵闹,闲杂人等,一概退出。”
钱老爷和钱夫人自觉不得趣儿。
二人走出门去。到了院内,钱夫人推了钱老爷一跟头,轻哼道:“好个你的女儿,硬生生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居然连你也不放在眼里,亏你还将她们养大。面见皇后也不知道带上父亲。”
钱老爷低着头,闷不做声。
一个小太监本来是站在院子一处的,听闻钱夫人如此抱怨,便附在门口一个宫女耳旁说了会子话,宫女点了点头便进了门了。钱夫人的生命,就在这小太监与宫女层层向上传话的过程中,进入了倒计时。
旁边一个小太监听了二人抱怨的话,忍不住道:“钱大人,钱夫人,肃静些,宫人钱吉庆一夜之间已被册封为皇后,史无前例。皇帝特下旨,令皇后省亲二个时辰,归宁钱府。皇后是特意来看看亲妹妹的,可别吵了,传出去不好。”
……
帘内,湘南跪拜在皇后之前,惊道:“姐姐?”
皇后笑道:“湘南,一别多年,你竟十二岁了,抬起头,本宫看看。”
皇后以为,湘南定会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了。
可湘南的眸子里满是安静的自信,一种对未来无比憧憬的自信。
皇后笑得洒脱:“几年不见,性子倒是改了不少,也不似传闻那般。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皇后见湘南举止不凡,既疑惑,又高兴。
有丰似乎看出皇后的心思,道:“皇后娘娘有福了。湘南如此聪慧,若是入宫,娘娘就有帮手了。”
“是有福了,”皇后笑道,又大声道:“如今,本宫身边正缺少得力助手,过阵子,便要去青中山由那余尚宫教导你,可好?”
“但凭皇后娘娘安排。”湘南内心汹涌澎湃。这皇后怎么就召自己入宫呢。要说这钱湘南前身是个野马般的人物,皇后不怕湘南入了宫,反而惹祸上身?难道是听闻我变了性子了?看来这皇家的暗线可是埋伏在常朝的各个角落啊。
皇后与湘南又说了些面上的话,皇后又问了几句伤势。听了湘南挨打的过程,却安安静静地,一丝怒气也无,仿佛那孙氏打在湘南身上的鞭子和皇后无关似的。
湘南心道:“这难道就是皇家的气度?宠辱不惊?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日日这样面无表情地活着,多累啊。”
二人又聊了几句,便有宫人提醒皇后时辰到了。湘南仔细瞧着,皇后不过十八岁,脸上倒是如同经过大风大浪一般沉静,看不到任何感情变化。也许是在在宫里呆久了,喜怒哀乐全然不曾发现。湘南也是深感佩服——能到这种地步,在现代的她,也是在商海中沉浮许多年才练出来的本事。
……
一个小太监走来,和宫女元吉说了悄悄话,不知宫女元吉又笑着轻声对皇后说了句什么,皇后依旧很温柔地笑道:“哦,本就不必放在眼里。早死晚死,都是个死,正好本宫的亲生母亲也寻了回来,这个在钱家跋扈多年的孙家庶女,就让大内侍卫李微处理吧,干净仔细些。还有,皇上说了,孙家也不必留了,亏欠的国库银子,补齐了再流放吧。”
“是。”元吉笑道。
湘南看着二人的笑,顿觉背后一阵阴冷——怎么开局就杀人呢。
……
礼乐又奏起,皇后钱吉庆起身坐辇回宫,待仪仗走出正门,不见了,钱府众人刚松了口气。突然进来一群大内侍卫,将钱夫人孙氏抓起,推推搡搡地就往外赶。
钱老爷见状,慌张不已:“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孙氏无状,言行失德,奉皇后娘娘之命,遣送孙家,不得再回钱府。”
钱夫人张牙舞爪,如同疯妇:“我怎么言行失德了……继母难做啊……可怜啊……”
湘南心下了然道:“想想你做了些什么,你以为皇后会让这你再回钱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钱夫人在门口听闻,大喊道:“你和皇后说了什么?还轮不到你说话,野马似的性子,到了宫里也是惹祸精。皇后本就是我女儿钱湘玉来当……你们……”
大内侍卫哪里见过这等泼妇,竟敢当众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来。侍卫们急得一头汗,见钱夫人孙氏越说越疯,便一拳打晕孙氏,将她抬到马车上,送回孙府去了。
……
湘南长舒一口气,本来想治一治这个钱夫人孙氏,要不是钱夫人孙氏,这个身子的前主人也不会魂死,让她这个财团大小姐的魂魄占了。昨日听那春沂道出钱府这些年的肮脏事,就气不打一处来。谁料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朝成凤,这个皇后姐姐倒是手段之狠,不亚于前世那个掌握南宏财团的自己了。甚至更狠毒。在这个时代,如若我是皇后,我也会这么做么?湘南听着孙氏的马车辘辘声渐渐远去,内心问自己。
正想着,四处出奇地安静起来。钱夫人孙氏在时,府里从未这样安静。“各处的丫鬟婆子都去哪了?”湘南扫视一圈。
孙氏一走,那些丫鬟婆子不知道都躲到哪里去了。春沂道:“想是管家娘子不在,皇后又不待见钱府,都跑到一边乘凉去了。”春沂太了解她们了。
……
这孙氏治家,实在是不严谨。湘南前世,一人掌握全球最富有的南宏财团,不管自己在不在,财团不还是照样运转!湘南看看偌大的庭院,算一算还有五个月才能离开钱府,不禁手痒痒了。
“钱府是该好好整顿了,父亲,您没有意见吧。”
湘南一声,院子里坐在地上沉默不语的钱老爷自嘲道:“本是孙氏当家,这钱府虽然姓钱,不过是面子上的事罢了。与我何干,呵呵。”眼看着孙氏一走,满院丫鬟婆子竟也懈怠起来,眼见儿眼里头只有孙氏,没有老爷罢了。
“如今这钱府上下,竟都是孙氏的人了。”湘南道,“也罢,从头做起吧。”
钱老爷更是毫无心思,着人告了病假,索性不去办公,竟在家闲坐起来,又自说没脸去见湘南,足不出户了。湘南嘱咐春沂叫钱府所有人连并庄子,柜台的,前来集合,限时一日,迟到者杖二十。
果不其然,除了两个扫厕所的小厮,无一人前来。湘南笑道:“罢了,去孙氏屋子,把卖身契找出来。”
“是。”春沂打小儿就跟着湘南,自是听话。
春沂翻箱倒柜,果然找出府内上上下下一百多口的卖身契来。多数是各地庄子、柜上的。
“除去这些,院儿里还有四十九口。如今只来了两口。”湘南手握卖身契,道,“告诉他们,这个月月钱提前发放。”湘南坐在院子中间,手掐了一朵尚开的芙蓉,一言不发,刚来的小厮前去叫人,不多时,总算都给揪过来了。
迟到的理由,五花八门。
“奴婢起的迟了,未曾听见。”
睡这么久,怕是连皇后的省亲都错过了,这是大不敬。
“小的是府上喂马的,马又不到前院来。”
这位想必是把自己也当成了马。
“我年岁大了,耳朵聋了,没听见。”
这样的是不是该退休回家养老了。湘南一声冷哼,看着这些前来领月钱的人。
……
湘南看这些人的脸色,倒是没有一个服气的,一个个歪嘴斜眼,想必都是听孙氏的,并未将湘南放在眼里。湘南微微一笑,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好,春沂,让他们自行到外面庄子上去。若是庄子上也不中用的,就找找牙婆子卖到矿上吧。”
众人大惊。有人跳脚喊道:“钱夫人没发话,你凭什么打发我们。”
“凭什么,就凭你们的钱夫人不会再回到钱府。”湘南笑道。
“那你也无权处置我们。”
湘南手攥着卖身契,晃了晃。
有人指着骂:“官府没过户,不作数,我们还是钱夫人的人,你算什么东西……”
湘南装作吃一大惊,道:“好,那就报官,看看钱府的老人儿做了哪些肮脏的事儿……”湘南记得,春沂说过钱府的一大腌臜事就是——不听孙氏的人,统统被卖到矿上,没有好下场。
院子一阵沉默。
有人不想掺和这浑水:“走就走,大不了先去庄子住几日,等钱夫人回来,自有话说。”
湘南笑道:“真是大言不惭啊,可见这钱府烂到根里,怪不得这湘南如此不堪呢。”
春沂心里顿觉不是滋味儿:“哪有这么当众贬低自己的。二小姐真是变了样子。”
众人倒是也没把湘南放在眼里,三三两两走出院门,竟是要直奔庄子去了:
“走!去庄子上吃香喝辣去。”
更有甚者,叫嚣着说:“听说你们钱府休妻,我们也得跟着回孙府,在钱府算怎么回事。”
春沂着了急,道:“二小姐……这可怎么办啊。”
湘南捡起地上一只扫把,贴着众人的腿,只那么轻轻一扫,众人便跌倒在地。
钱湘南道:“那两个扫厕所的小厮,去找你们自己的卖身契。”
两个小厮恭恭敬敬地递了卖身契过去,湘南拿了火折子一吹,那卖身契便化为灰烬了。
那些跌坐在地的,均是目瞪口呆。